桑晚菀还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远方山峰却倏然爆发出一股极为强悍霸道的灵力。
只见漆黑的天幕升起数道粗壮的金色锁链,如灵蛇般将不疑峰层层缚住,同时隐约可见几道人影高悬于空中,正在合力布阵。
桑晚菀脸色大变,几乎是失声叫道:“这是......缚仙大阵?”
回想起今晚华荣峰主莫名命她来敛华峰一事,桑晚菀瞬间就明白,峰主们是发现如今不疑峰上那位不疑仙尊是假冒的了。
“唐玉斐,你早已知晓此事?”桑晚菀惊疑不定地问道,身为白玉京弟子,她自然知道缚仙大阵的厉害,更何况是峰主们联手布下。
唐玉斐同样遥遥看着远方金光,语气并无波澜:“你觉得呢,桑仙友?”
是了,真正的不疑仙尊一直待在她身边,她自然知道真相。如今她又和殷不疑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是华荣峰主的意思。
待到不疑峰只留下那个假冒者,合力围剿之。
“峰主们抓到他后......会如何?”桑晚菀沉默一瞬,开口问道。
她此时心乱如麻,语气末梢竟不自觉带了几分微颤。
那个人不知是如何瞒天过海混入白玉京成为“不疑仙尊”的,他确实骗了她,可他也真的悉心教导她多年,多次救她于危难,甚至替她寻出灭桑家满门的魔修让她亲手报了仇。
对她来说,那人于她有恩,是她真正的“师尊”。所以即使发现他的异常,她也选择了缄口不言,并未上报。
若峰主们要取他性命怎么办?她无法做到坐视不管。
思及此,桑晚菀快步行到殷不疑身前行了个礼:“仙尊,方才敛华仙尊的精魂所言你我都看到了,不疑峰上那位冒充者,是否会是您的双生弟弟?”
殷不疑似乎这时才从恍思中回过神来,他垂眸看向桑晚菀,答道:“尚不确定。”
“若他真的是,可否烦请仙尊替他求个情?至少不让峰主们伤他性命。”桑晚菀微微俯身,语气有些急,“他虽然冒充您,却并未用您的身份行任何出格之事,他......他......”
桑晚菀却卡了壳,她突然发现,自己对那人知之甚少。
这十几年来她一直将他当做殷不疑来看待,他沉默且凌厉,面上鲜少有表情。
开始,他是一副高不可攀难以接近的冰冷之姿,对她并不理会,可在知晓她身负家仇后却认真带她修行,教她炼体。他偶尔会静静听她说话,会因她急功冒进不顾自身而动怒,会为她撕开封印前往仙罚之地无生城。在这孤寒的不疑峰,只他们二人相伴。
可对他自己,他却从未透露过只言片语,她甚至连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知他在来白玉京之前是何人,更不知他潜入白玉京冒充不疑仙尊有何目的。
桑晚菀的眼底有过瞬间的茫然,可旋即就化作坚定。
至少他对她的好都是真的,这一世,她桑晚菀没有朋友,却有一个好师尊。
然而不待殷不疑回答,远方的缚仙大阵却如受到重击,不疑峰传来轰然巨响。随着一股黑气冲天而起,金色锁链竟被寸寸消融。
“区区阵法,还困不住我。”寒意森然的冷哼声响起,滚滚黑气越积越多,自白玉京上方弥漫开来,将满天星辰和皎洁月色尽数遮盖。
白玉京内,九道浩渺庄严的钟声响起,在这寂静的夜中砸在每一位白玉京弟子的心上。
九道钟声乃是迎敌之兆,
那黑气,是魔气。
桑晚菀被魔修屠戮满门,自然对魔气异常敏感,她呆呆地望着天空,脸色苍白如纸。方才所言,如同笑话。
此时白玉京各处山峰均亮起火光,显然各处弟子都进入戒备状态,峰主们的身形被这庞大的魔气遮掩的虚虚实实,如海中一粟。
华荣峰主向天拍出一掌,气势万钧,魔气便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如破天之相。
豁口中现出一道雪白身影,他面色冰寒,高高在上俯视底下众人,随后同样以掌相接。灵力与魔气在空中相撞,双方俱是一步未退。
“白玉京峰主不过如此。”
那人满含讥诮说道,却在其他峰主发动攻击之前再次隐没身形,等峰主们驱散魔气后就寻不到那身影了。
白玉京乃第一仙门,护宗大阵自然也是强悍无比,却没想到竟有魔修能在众人毫无所觉时出入,一时间弟子们心中皆是惶惶。
不久后,华荣峰主脸色阴沉地出现在敛华峰上。
他浓眉紧皱,满目威严与沉肃,在看到桑晚菀后说道:“正好,你也在,这件事你该知道。”
“华荣峰主。”桑晚菀有些恍惚,甚至忘了行礼,她有些恐惧对方接下来即将说出的话。
华荣峰主疾步行至殷不疑身前,语气沉沉道:“没想到那人是个魔修,他在白玉京逗留十余载,我等竟一无所觉!”
“缚仙大阵没能困住他,这魔修实力深不可测,方才那一掌,我与他看似旗鼓相当,但我知道他尚有余力。一个修为比我还高的魔修,唯有魔界魔尊。”
桑晚菀像是被人凌空敲了一记闷棍,呆傻在了原地。
魔尊......
她平生最恨魔修,可与她朝夕相伴多年的师尊,是魔界魔尊。
一时间,桑晚菀只觉手脚冰凉,心底升起无法言说的隐痛,复杂无助的情绪几乎快要将她淹没。
“我不知他是如何越过结界的,但魔尊侵入仙界,我们需得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华荣峰主的脸上满是肃杀之气,显然对此事愤怒非常,“我会昭告仙界所有宗门进入戒备,或许仙魔大战,还会再临。”
华荣峰主又转头看向桑晚菀:“桑晚菀,今夜你先居于弟子苑,不必再回不疑峰。”
桑晚菀却怔怔然立着,恍若未觉。
华荣峰主见她出神,眉心皱痕更深几分:“桑晚菀?”
“在......”桑晚菀像是从噩梦中被惊醒。
见她尚且年幼的脸上满是惊惶,华荣峰主考虑到她的情况,便软化了些语气:“你与那人相处时间最长,明日我还有些事要问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桑晚菀木然转身,捡了地上的佩剑后步履艰难地往峰下行去。
待桑晚菀走远,华荣峰主才又对殷不疑说道:“不疑,接下来我会想办法尽快替你恢复修为,只有你回到全盛时期,我们才能真正无惧魔界。”
殷不疑却面容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似乎根本感受不到如今白玉京内紧张的气氛。
“华荣峰主,有件事需告知于你。”
他绕开修为一事,转而将方才他们三人见到敛华仙尊残留精魂及其所言之事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
华荣峰主脸色震惊,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双生弟弟?敛华他从未跟我提起此事。”
随后便陷入沉默。
自敛华仙尊带着殷不疑回到白玉京后,他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变得更加寡言少语。过去两人是亲密无间的至交好友,可自那之后,他终日呆坐于这棵树下,只偶尔去看望殷不疑,两人也鲜少交流,华荣峰主发觉他的生气在日渐衰弱。
对此,华荣峰主心焦不已,可他无法挽留一个心死之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身死魂消。
照殷不疑所说,那人自魔界长大,能越过结界,又有着与殷不疑几乎相同的容貌,他极有可能是敛华另一个孩子。
可......对方那样子,并非是个善茬。
他看得出,对方对仙界有恨。
华荣峰主闭了闭眼,长叹口气:“都是曾经的孽。”
就算真是敛华的孩子,可他也是魔尊,他身为白玉京峰主,不能任由他危害其余两界。
“这件事我会先瞒着,敛华已故,我不能让世人再因此事对他多加非议、扰他安息。对外界,我只会说是魔尊幻化作你的容貌,今后你待在白玉京,在修为恢复之前切勿踏出宗门。”
华荣峰主来去匆匆,魔尊侵入仙界,他还有许多事要安排,当务之急是先安抚白玉京弟子,并召集峰主们商议。
敛华峰上只剩下唐玉斐和殷不疑两人。
唐玉斐长长舒出一口气,今晚的变故有些多啊。
她问殷不疑:“你如何打算?”
殷不疑面上却全然看不出愁绪,他展颜露出温和的笑容,对她一眨眼,轻言问道:“想不想同我回不疑峰看看?”
唐玉斐微愣,点了头:“想啊。”
“走吧,如今上面应该没人了。”
于是两人牵起手,身形几个闪烁,落在了一片素缟的不疑峰上。
不疑峰灵气充足,是个修炼的极佳之地。可这里太过寒冷寂静,终年落雪永不停歇,地上也早已积了极厚一层。
放眼望去,方才的大战似乎对这里毫无影响,依旧是天地同白,目光几乎找不到焦点。
唐玉斐眯了眼,虽说在殷不疑的幻境中来过一次,但亲临还是有些不适应。
“太白了,对你的眼睛不好。”她说道。
“无妨,这里我很熟悉,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路。”殷不疑浅笑,说着便真的阖上双眸,闭眼牵着唐玉斐涉雪往前行去。
在白雪积满两人的头发前,唐玉斐终于看到前方出现黑点,是间小屋。
但与幻境中不同的是,临近那间小屋不远的地方又多盖了间更加精致些的木屋。十多年来,殷景初和桑晚菀一直待在不疑峰,这里自然也多了两人生活的痕迹。
殷不疑睁开眼睛,却并未看那两间小屋,只是精准指着峰崖上探出的几条枯枝说道:“那只琅鸟每次过来,都会停在这里。”
他说的是每隔十年会飞来不疑峰的琅鸟,每当它来,殷不疑都会同它说话。
“上次它来时,我不在此,但距离下次它过来,还需三年。”殷不疑看着那处枯枝,眸中透出一缕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