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言语的建安帝发话了:“冷爱卿,朕想和徵王妃说几句话。”这一句话,便把准备扯着冷竹往出口带的冷炎拦下了。“众宾客请继续。”
宣布了所有人的狂欢,唯独带走了冷竹。
建安帝把冷竹领到了一间暖阁,让随从退下。第一次见到冷炎对自己发火,冷竹心中很是忐忑,但回忆自己的言行,并无不妥的地方,她正在思索间,有人告诉了她答案。
“只是为了那支舞。”
那支舞有什么问题么?“恕微臣驽钝,请陛下明示。”冷竹问道。
“不要这么生分,你是亚天的妻子,朕的儿媳。”建安帝没有直接回答她,“这支舞是谁编的?”
“回禀陛下……父皇……”冷竹对于这称呼的变换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但习惯实话实说的她,也没有打算隐瞒,“这舞是武塾关夫子所教的一套功夫套路,只不过去掉其中气劲,刚硬部分加以柔化而得。”
“朕知道,因为这舞,朕曾看过,你父亲也看过。”建安帝没有点明,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母亲还好吧?”
“母亲大人临盆在即,行走不便,在府中休养,没能来参加今日簪花典。”
“朕问的,是你的生母。”
冷竹一下呆住了,怎么连他也知道……但只有一瞬,她恢复了冷静:“早在微臣三岁时便已过世。”
“她已过世?”建安帝有些惊讶,甚至带些失望和惋惜。沉默了一会,他嗟叹道:“天妒红颜,天妒红颜啊!”
良久,他转身到了桌案前,提笔写了数行字,掏了玉玺盖上,又取了个信封装好那字纸,转而递给冷竹。
“这,算是给你和亚天的新婚礼物,也算是对你父母亲的一点歉意。”
冷竹接过信封,却不急于拆看其中的内容,这沉稳的举动让建安帝看到了冷炎的风范。“朕记得曾许你一个条件,而你要的是爵位,现在,可以告诉朕为什么吗?”
“因为南晋律法,只有侯爵以上贵族,方主宰领地生杀大权。”冷竹说道,答案出乎建安帝的意料。但那双纯黑的眸子里一瞬间透露出来的寒意,让他猜出了她要这样做的目的。
“是要报仇?”
冷竹没有说话。
“你功夫不弱,为何不直接动手?”建安帝有些好奇,“若那人不在你封地居住,你又能如何。”
“江湖人快意恩仇,但冷竹是军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冷竹答道,“依南晋律法,王可以越权处置罪犯。”
“所以为了达到目的,你会努力地封侯称王?”建安帝知道,对她,不用拐弯抹角。
“只要有必要。”冷竹坚定地回答。
建安帝为她的决心震动了。他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个孩子一路走来都能如此隐忍和坚定,想是筹划很久了吧。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身子一僵直:“那人害死了小荷?”
冷竹再次的沉默,给予了他肯定的答案。
“你若知道他是谁,我可以……”
“谢陛下。”冷竹淡淡的拒绝,也明确的让这位很想帮她报仇的人知道,她不假旁人手。
不久,冷竹便出来了,冷炎已经回去,她却不能离开。因为冷府,已经不是她想回就回的家了。
刚才的表演留下的震撼还在,人们带着几分误解几分好奇,纷纷给这位徵王妃敬酒,这名不知酒场规矩也不知轻重的年轻王妃,居然来者不拒,一一饮下,却不见有异样,于是,这千杯不醉的名声也是传下了。
没人知道,她需要那种从舌头到喉咙到腹中热辣的麻痹,来镇压心中翻腾起的无边杀意。这是她此生第二次喝酒,第二次地任由自己放纵。放纵的心绪,却没有放纵她的言行,依旧得体大方,不显红晕的脸上,没人知道,她其实已经醉了。
她依旧迈着稳定的步子,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在嘈杂的人群中穿过,到了冷清的长廊,靠着坐下,感受石柱的冰冷。
“千杯不醉么?只是个爱逞强的丫头罢了。”金亚天终于在纷繁的宾客之间找到了她,这个不知拒绝的丫头,已经到了极限,避开众人,靠在长廊的石椅上,闭上了眼睛。
她就这样率性地靠在柱子边上,散开的头发由林雨萱重新系好,又恢复那规规矩矩的样子。睡着的她,像一个真正的孩子,长长的睫毛垂着,表情也柔化了。也许因为酒劲上来了,感到燥热,她扯开了一点原本束得紧紧的衣襟,长长的颈子微露,隐隐的看到锁骨,有一种纯真的you惑。衣襟之内僵硬的轮廓露出一点银光,金亚天一愣,她该不会在这丝绸之内还穿着盔甲吧?
这也许就是我的披甲王妃吧!
他上前去,想把敞开的衣襟为她束好,伸出的手还没有触及到白色的衣料,眼前的人身影一晃,在他看清之前,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转到了他背后。
他本能地防御,转身,拉住攻过来的手,却发现冰凉的感觉已经贴上颈侧,对上的那双纯黑眸子充满的寒意和杀气,像是要将他吞没。
然而,只有一瞬,眸子的主人就清醒过来,杀气弥散,好像从来没有聚集过。指着金亚天颈侧的,也不是她用惯的钢扇,而是刚才跳舞用的羽扇。这样一手障眼法一手攻击的招式,她曾经对他用过。
冷竹有些窘迫,忙放下扇子:“抱歉,王爷,我……”
金亚天却没有说话,他看着这个像做错了什么大事而有些惊慌失措的孩子,刚才一瞬间从地狱走来的冰凉和死亡气息就像是错觉,她究竟经过了什么样的劫难,才让她即使在大醉和睡眠时也不敢放松神经。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纯黑与琥珀色之间,猜测着并不熟悉的彼此。
“王爷,王妃打搅了,臣妾有礼。”一个甜甜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独处,来的正是兰月公主,现在的太子妃殿下,撇退了跟着的两个侍女,走到他们跟前。只见她盯着二人,却不说话,眼中闪着复杂的神色,直直地盯着金亚天握着的冷竹的另一只手腕。
冷竹有点想挣脱,却见金亚天反而加大了手劲,于是就顺从地让他握着。
“太子妃有何吩咐?”金亚天温和地问,声音里听不出任何一点情绪波动。
兰月公主行了个大礼,说道:“夏祭一事,承蒙二位援手搭救,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致谢。兰月今生自知无以为报,只有来世结草衔环,以谢二位。”
“殿下言重。”
“太子妃不必客气。”金亚天强调的称呼,刻意保持的距离,让兰月似乎很受伤,脸上美艳的笑也有些勉强,看得金亚天心中一紧,松开了冷竹的手,但又无法解释自己的举动。
正在尴尬之时,金亚天感觉到掌心一点浸冷,一看,这夜空之中,竟然飘起了零星的雪粒。他顺手一接,看着雪粒在掌心融化,说道:“下雪了呢。”
“是啊,冬天到了。”兰月公主应道,像是被寒气侵入了她单薄的衣衫,纤弱的手抚上了胳膊。
金亚天习惯性地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望见远方太子向他们的长廊走来,他抓着披风的手紧了紧,转身将那厚厚披风搭到了冷竹肩上。
脑子依旧被酒精朦胧着,正在看着飘落的雪粒,冷竹突然觉得肩头一重,一阵温暖便覆盖了她。转身,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冷竹的一颗心感到温热,却不知道是因为那披风,还是因为那上面残留着的他的体温。
自幼习武,身体强健的她本是耐得住这点寒冷的,但是今夜的种种变故,喝下的酒精,还有眼前这个俊朗男子如水的温柔,让她甘于沉醉于这温暖之中,无法自拔,也没有注意到,红霞染上了她的面庞。
搁在肩上的手微微用力,她就这样无法抗拒地被他带到怀中,感受他炙热的体温,听着他好听的声音说道:“当心着凉。”
冷竹被熨帖得晕乎乎的,“嗯”的应了一声,脸上已尽是小女人的娇羞。
“想起来了,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关山谷,也是个下雪的天气。”金亚天说道,其实这是他调查的一部分,他知道这个女孩子以稚子之龄完成了武塾的课程,漂亮地赢得了毕业试,刚入营不久就遇上了几场大仗,她都漂亮地赢了下来。
然而给他最深的印象,除了夏祭丛林里的飞驰,还有关山北草棚里金蝉脱壳那简单又不要命的单纯打法。
表面上人们看她的官衔“突飞猛进”,对着她家的权势和她本人指指点点,但是没有人看到她付出的艰辛和努力,而她对这种不公的泰然处之,是他最欣赏的。
这下,轮到冷竹疑惑了。酒精让她的脑子有些迷糊,“关山谷?”
“不记得了?我的小刺客?”金亚天微笑道,“擒贼擒王啊!”
冷竹在他提点之下终于记起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夫君“痛下杀手”了。她立刻又如刚才一样窘迫起来,但金亚天将她拥入怀中的姿势却让她无法行礼致歉,这才发现两人的姿势已是如此暧昧,而兰月公主被冷落一旁,根本无法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