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间已经等着的冷炎摘下了斗笠,一向严肃的深情此刻还要阴沉上三分:“虽然知道你们在这里要过得快乐些,但还是不得不将你们扯回尘世来。”
冷夜虽然很想听,但是不敢违背父亲和姐姐的意思,只好自己到外边去玩,留下冷竹和金亚天,一脸的平静。
他们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只不过是早晚而已。身上的使命没有完成,他们还没有到枯萎和凋零的时候,短暂的休息之后,必须努力的去绽放,无论遇到的是狂风还是大雪。
“与太后有关吧?”金亚天嘴里毫不袒护的言语让冷竹有些惊讶,但脸上没有一丝情绪。顺景帝临死前的话,兰月的野心,要是没了他们两个,她现在应该是称心如意了吧?此刻,也该是这位太后不用掩饰野心的时候。
“此言不虚,但没有实证,这些年我在暗访拭剑阁的事,但无意中撞到了他们在夏祭的布置,听夜儿说,她有意让皇上和他落单,但让亲子入虎穴,我觉得若此乃她计策,她也太狠得下心来了。”
冷炎说道,已经切中要害,他扫了一眼金亚天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这段日子,我在暗中查访,有利有弊,利的自然是避敌耳目,弊的一方,就是朝中高层的风声,我一点也听不到,不过想必亚天是最清楚。”
“我有实证。”金亚天说着,取出了那支簪子。陈旧的绢花,被妥善地存着。
“这在其它人眼里,也就是支普通的簪子,甚至连金簪都比不上,很少有人知道这是竹儿的。而她什么时候……弄掉了这簪子,连我都不知道,这也只有当时在场,事后捡到的人才最清楚不过。而它,恰好就缚在了射向太后的箭上。”
当时在场的第三者,只有一个。
冷竹平复着心中的情绪,就事论事:“既然是射向太后的,她不会武,万一伤着怎么办?”
“她是在赌,赌我会帮她把箭拦下来。既然连儿子都能牺牲,这点赌注也就不在话下了。”金亚天苦笑一声,“皇上找了夜儿之后,太后召我到她身边,却也没什么要事,就是为了演这出苦肉戏。”
“你都知道?我还以为……”
冷竹听了他的话,脱口而出,换来后者无奈的笑:“以为什么,以为我被感情蒙住了眼,什么都看不清吗?”
“不。”冷竹淡淡地说,“我只是奇怪,既然你知道这是个局,为什么还要跟来,不跟来,就不会中圈套,也不会受伤。”
“因为,当时我以为你被挟持了,以为这簪子你还带着……”金亚天琥珀色的眼压抑着一丝伤感,“不过好在我跟上了,用这点伤,换回你来,实在是再好不过。”
他忘不了那无边的火海,漫无目的的寻找,要不是烟花的响声吸引了他,他就不会发现那个已经躺在地上神志不清的小小身影,就不能抢在那带火的树木砸向她之前替她挡住。
他差一点,就要永远失去她。金亚天想着,便不再觉得心中苦涩。只要她活着,怎样都好。
冷炎听着他话,抽丝剥茧,皱了眉头。“她被挟持?我在坊间听到的,可不是这个版本。传言说,定北侯与太后心有嫌隙,营救夜世子时,故意将传信的箭射向太后。虽然朝中没有定论,但民间已是传的沸沸扬扬。”
“什么?”金亚天拼命地回忆着:“可能留下遗祸的,就是那张条子,条子内容本身没有什么,就是假冒竹儿的口气说救夜儿和皇上,叫派人增援,但是这带着她名字的条子绑在射向太后的箭上,这就落人口实了。都怪我,该把那条子收好的。”
“无妨,扔不扔那条子都没有多大区别。”冷竹说:“只要她想对我下手,对冷家下手,总会找到机会和借口的。”
“这一石二鸟,够高明的。”冷炎说道:“不过还有个好一点的消息,朝廷虽然三缄其口,但大多数人都相信你们已经死掉,夜儿也落到哪个荒山野岭去回不来了。这样,暂时不用担心敌人费心来追杀你们。”
“现在敌明我暗,事不宜迟,我立即易容出村调查此事。”冷竹说道,冷松没有回来,但是冷炎显然知道出入怪医村的方法。
“风口浪尖,你知道朝中和拭剑阁派了多少人暗中调查你们是否还在人世?”冷炎说:“当务之急,是避风头。此次敌人倾巢出动,必有后招,我们需要周密的计划,不如等亚天将伤养好,一起行动。”
冷竹没有反驳的理由:“不过,一段时间后,朝中料定我们已死,定军和徵军群龙无首,会放过海州和庆州两块肥肉吗?”
“我也正有此意。”冷炎点头道,“不如我们先出村,然后分头行动,我带夜儿返定城,联络姚若进行布置,你与亚天赶回庆州,再作那边的布置。”
冷竹听了,有些犹豫:“我对定城比较熟悉,不如我回定城吧。”
“傻孩子,亚天在庆州无牵无挂,你呢,在定城还有两个小鬼呢!是我守株待兔的话,肯定在定城守着你。”冷炎道:“你们还要到元蓝跑一趟,据我调查,拭剑阁的总部,很可能就在元蓝。而你与那阁主交过几次手,会更熟悉他的布局和陷阱。”
拭剑阁……那阁主就是岚世子的事情,要不要告诉父亲呢?冷竹思索了一下,这涉及了太多旧时的恩怨情仇,还有冷松的身世,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吧。
“既是如此,还劳烦父亲大人多多宽慰那两个孩子。”
“这是自然。”冷炎说道:“事情差不多都浮出水面了,只是有几点弄不明白,那拭剑阁阁主究竟是何许人也,竟有这么大能耐,那太后与拭剑阁又是怎样扯上关系的呢?”
“很久以前,朝中大臣开始连番遇刺的时候,我跟竹儿商量过,好像一切怪事,都是八年前的夏祭开始的。”金亚天道:“不知太后当时被劫,是否有什么把柄抓在了拭剑阁的人手上。”
此话一出,金亚天有些慌乱地抬头,冷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而冷竹则是盯着手中的茶杯,一言不发。
“请相信我,现在就事论事,我没有袒护任何人的意思。”他苦笑着,亏欠了冷家太多,以至于今天的风吹草动便会让他们竖起全面的警戒。
“亚天,我劝你一句,每个人都是有野心的,即使最初的身不由己,到了后来也会变了味道。”冷炎说道,“不要因为过往而陷自己与不利的境地。”
金亚天淡淡一笑:“岳父大人,您放心,我明白。”
饮尽淡茶,三人各怀心事。这八年,物是人非,这八年,星月流转,一切都变得太多,他们也看得太多。无论是金家还是冷家,甚至是南晋,都在这消耗中疲惫了。
而现在,是该清理一下那些疯长的枝枝蔓蔓了,即使它顶端绽开的花朵是多么娇艳诱人,也必须狠心剪去。
金亚天紧了紧拳头。
小溪边独自垂钓,享受这最后的宁静时光。金亚天盯着那浮漂,思绪却飘远。
“我要和爹爹一起回海州去了。他说,这回我也要带上面具,因为我是‘死了’的人。”冷夜来到金亚天身边坐着,久久才开口。
“你说,为什么明明活着的人,要假装死去呢?这样他们的亲人,小朝和小夕,要多么伤心呀!”
童稚的疑问让他这个大人也心中一沉,这孩子在害怕,而他必须给他勇气:“夜儿,因为有时候,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亲人的安全,只有这样,才能像藏在黑暗中的豹子,伺机而动,将夜幕中的坏人一网打尽。”
冷夜盯着金亚天,若有所思:“有时候,我觉得你挺不像小白脸的。”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金亚天差点把鱼竿掉到水里,这孩子深思熟虑了那么久,就得出了这个让他想跳河的结论?
他装出咬牙切齿的狰狞样,扯了冷夜的小脸:“谁说我是小白脸的?”
冷夜“宁死不屈”,脚尖声东击西地向金亚天下腹虚晃,趁他躲闪,挣脱束缚,转身欲逃。
金亚天将计就计捂着后肩:“啊!好痛!伤口又裂开了!”
跑出几步的冷夜忙转回头,问:“怎么啦?”却不防被金亚天逮个正着。他像被捞上来的活虾一样死挣,但怎么也逃不掉。
“招不招?嗯?招不招?”金亚天挠向冷夜腋下,向他施以“酷刑”。
识时务者为俊杰,冷夜坚信这一点,况且“出卖”冷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他竖起白旗:“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明白了。”
于是,冷松那个盖世神医,小白脸和女英雄的故事,被冷夜添油加醋之后,在金亚天面前鲜活地演绎出来。
人物关系,一听就知道谁是谁。虽然那杜撰的盖世神医如何勇猛地大战小白脸的桥段,其中自夸的词句和夸张到恶心的情节,让他胃中翻腾,头顶冒烟,但是女英雄的片段,尤其是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是吸引他继续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