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雪落心留痕(五)

一排排梧桐树井然有序的‘站立’于学校两旁,像是撑着一把巨大的绿伞围拱在马路的上方,疏密的树叶遮挡住阳光洒落下来的部分光热。

童雪乖乖的站在校门口,等待着颜海忠的车。

突然一辆米白色的奥迪从她的身边飞驰而过,吓得她慌忙后退几步,嘴里一边嘟嚷着,一边轻拍着衣服上的尘土。

没过几秒,车又倒了回来:“美女同学,搭车吗?”纪枫隔着车窗朝着童雪笑着说道。

童雪侧了侧身,看清楚是纪枫后,摇了摇头:“谢谢,我可以自己回家”。

纪枫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学校里等着坐他车的美女排着长队,想不到童雪居然会拒绝,他并没有生气,反而因童雪这种不求虚荣的性格使原有的好感度迅速猛增。

颜海忠坐在这里,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嘴角浮出一种美妙而又慈爱的笑容。

他走了过来,爱怜的从童雪手里接过背包,放至车上,关心的询问着童雪在学校里的近况。

“没有人欺负我们家小雪吧!”颜海忠疼爱的抚摸着童雪的头顶。

童雪想到了游泳室发生的事情,她也不太确定那是不是一场不怀好意的玩笑,但一想到,后来不领情的扇了纪枫一巴掌,心中自认为,即便是委屈也算是扯平了,因此,不愿多言的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然后上了颜海忠的车。

刚出校门的徐悠看到这一幕,她的嘴角迅速浮起一抹阴森的诡笑,立马从包里拿出手机,拍下了她认为最有价值的一幕。

“还以为是只什么凤凰呢?原来也不过是一只藏在凤窝的鸡”。她将照片保存好,得意的放回口袋。

“你爸对她怎么感觉比亲女儿还亲呀?是不是你爸的私生女呀?”特别爱八卦的海涛趴在副驾驶的椅座上,眼睛盯着车窗外颜海忠和童雪温馨的一幕对着紧握着方向盘的颜落问道。他似乎已经忘记在台球室的玩笑已经惹火过颜落了,只是话刚从口里出来,他似乎又意识到说错话了,余光瞄了瞄颜落,原本带着些稚气的脸蛋上像是粘上了一层寒霜,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海涛老实的坐了回来,颜落突然启动了车子,毫无心里准备的海涛和叶繁一头栽在了椅背上。

晚上,颜海忠,夏梦华,童雪三人坐在客厅看着电视里正在播放的财经新闻,颜落洗漱完坐到了沙发的正中央,正好将夏梦华和颜海忠隔开,拿起摇控调到了体育台,颜海忠看着行动怪异的儿子,心里琢磨着,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戏?平时,儿子没有抢台的习惯,即便是两人欣赏的节目有所差异,儿子只会乖乖的上楼去,打开自己房间的电视。

颜海忠没有将台调过来,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儿子:“在学校遇到不顺心的事了就跟爸爸说说,发闷气是解决不了的。”

虽然他猜到儿子生气可能是因为夏梦华母女,但是,他又想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惹到了他,自从把她们母女接回家后,他就感觉儿子变了很多,完全找不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了。

“谁发闷气,看体育总比你那股票信息有意义吧!”颜落理直气壮的否认。

“不是就好,那你怎么上你房间看电视,要在这里跟爸爸抢台?”颜海忠那一张微胖而慈祥的脸,总是笑容满面,好象永远不会发脾气一样。

“我房间的坏了。”颜落随口应付。

“坏了就要找售后,杨嫂,明天记着给海信售后去个电话,小落的电视机出问题了。”颜海忠对着厨房正在收拾卫生的杨嫂喊道,明明知道颜落是在撒谎,却不想说破,虽说夏梦华对他来讲,很重要,但是,儿子也是他心中的一块肉,哪怕儿子无理取闹,他也不忍心责怪,他心理清楚,颜落的本性并不坏。

颜海忠站了起来,朝夏梦华使了个眼色,示意上楼去:“小落,你慢慢看吧,我和阿姨回房看了,我们房间的电视还没坏。”

颜落失望的看了一眼父亲的背影,他原本以为,颜海忠理解他内心的本意,会含蓄的流露出‘久违’的关爱,甚至会把他叫至书房促膝交谈,而父亲并没有这么做,依父亲对他的了解又怎么闻视不出他的用意呢,他想不明白,但他清楚的知道,父亲变了,不再是那个可以给他无微不至关怀的父亲,也不再是那个将他捧至手心的父亲。

颜海忠走上楼梯,回头看着儿子那一脸怨气的脸蛋,一种无奈的自责感油然而生,在商场叱诧风云的他面对现在家庭的矛盾却是束手无措。

整个大厅只剩下童雪和颜落,童雪小心的侧过脑袋,心脏就像几十只小兔在蹦跳一样,无法安静,用余光扫描着颜落的面部表情,自从搬进这个‘家’后,她已经学会了了察言观色,尤其是对颜落。

他那张白净的脸上,愁眉双锁,仿佛乌云密布,一对眼睛如冰球,射出冷冷的光,直视着颜海忠的房间。

她‘静悄悄’的站了起来,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的溜上了楼,钻进自己的卧室。楼下传来的是‘乒乒乓乓’杂碎的声音,厨房的杨嫂无奈的摇了摇头,在她的眼里,现在这一家四口人的关系,有的时候还不如随便哪一家饭店萍水相逢的客人。

颜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眠,他脑袋里琢磨着有没有一种一劳永逸的方法让这对母女永远消失在颜家。

不想让她成为心中的麻烦,但目前她又确确实实是他遇到的解决不了的麻烦。

周一,童雪早早的来到学校,她发现同学们看她的眼光怪怪的,她摸了摸脸蛋,并没有什么异样,还有一些同学在她的背后指手划脚,等她一回头,马上装作无事的样子走开。

她的心中立马产生一中不祥的预感,那些眼神令她毛骨悚然。

报刊亭的四周,围满了学生,议论纷纷。

她揣着一颗紧张的心,围了过去。

不用她费劲,所有的同学看到她过来了,很自觉的让出一条道,脸上都挂着诡异的笑容,那满怀期待的眼神像是等待着一场出色的演出,童雪一边往里走,一边琢磨着这些同学怪异的眼神,当她处在中心位置的时候,她看到了另她惊愕的一幕。

报刊亭里贴满了A4大小的纸,上面的内容是一张很大的图片,而图片的主角正是她和颜海忠,她突然感到脑部一阵昏厥,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图片下面的图文讲解,什么丑小鸭傍大款,什么企图飞上枝头的凤凰……那些字眼,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无情的刺伤着她的心脏,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如果上前撕掉这些,也许在同学的眼里会认为是作贼心虚,她无法动弹,像被时间定住了一样。

突然人群中挤出一个人,上前怒气冲冲的撕掉了所有纸张。

这个人,是颜落。

刹那间,周围安静下来,静得可怕,只有那被夏风吹动的树叶沙沙作响。

刺眼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他身上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火圈,他的手激动的颤抖起来,紧握双拳,白皙的脸蛋上像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与那火红的太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有围观的同学见状惊恐的后退三分。

距离报刊亭不远的地方,有一位搽了一脸的胭脂花粉的同学,嘴角浮出一丝耐人寻味的阴笑,深棕色的眼睛里闪着阴险而又狡猾的光。她迅速的拿出手机,给纪枫发了一条信息。

突然,颜落的眼神落到了童雪身上,对她的恨,此刻已经到达顶锋了,此刻,他的心仿佛被一把生了锈的尖刀残忍地割开,悲痛从伤口流出,无法言喻的痛楚撒落一地。

可是,在他看来,童雪是无法理解这些伤痛的。

他从来不打女人,只是这一次,他意外的扬起了他的右手。

周围的同学一阵惊呼,童雪偏了偏头,闭上了眼睛。

可是片刻过后,仍然没有动静,童雪小心的睁开一只眼,颜落的拳头停留在距离她的面颊还有一毫米的地方。

辛然和心洁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挤进了人群,眼前的一幕让她们目定口呆。

颜落怒气冲冲的离开了人群,直奔海忠百货。

回到宿舍,辛然和心洁也同样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她想解释,可是,她一张口又不知道如何去解释,颜落与她的“约法三章”不时在的耳边响起。

“喂,你现在可是学校的焦点了,有啥想法,和我们说说呗?”辛然半开玩笑的逗了逗童雪。

童雪将自己捂在被子里。

“太神奇了,太意外了,太惊天动地了,童雪,你是我们的偶像,我们崇拜你”。心洁在童雪的床边坐了下来,一边磨着指甲,一边调侃道。

“我要是你,要钓就钓儿子,老头的钱早晚不也是儿子的吗……”辛然继续说。

“切,说什么呢,不许胡说,颜落是我的。”心洁激动的打断了辛然,将指甲刀紧紧握在手里护在胸前,像是握住颜落一样。

突然,童雪从被子里翻身跃起,把心洁吓了个正着。

“我和颜落名义上应该算是兄妹,你们看到的那个男人名义上应该算是我的爸爸。”童雪顾不上这么多了,误会已经无法解开了,颜落已经对她恨之入骨了,大不了多加一项不守诚信的罪名,至少说出来,她心里会舒服一些,为了替别人着想,已经很委屈自己了,这一回,也要为自己想一回。

她在心里为自己打气。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但不到半分钟二人又开始吱歪开了。

“怎么着,那男人是你爸爸?”

“那你怎么姓童,人家姓颜呀?”

“颜落看你的眼神为什么那么不友好?”

……

童雪捂住耳朵,面对这一些看似简单却让她难以回答的问题,她的脑部就像被谁安上了一个定时炸弹,导火线随时都会被她们点燃一样。

“噢……”辛然突然惊呼一声。

“怎么呀?”心洁兴奋的追问。

辛然将嘴巴凑上前,在心洁的耳旁耳语了几句,心洁的嘴巴立马成“O”形状,大眼睁得圆溜溜的。

“你们还有没有点爱心呀,我用我的项上人头作担保,我绝对不是那种人。”气急的童雪紧闭双眼,冲着辛然和心洁大吼,她开始怀疑,她们之间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友谊,至少在这件事情发生后,她看到更多的是挂在她们嘴角那阴冷的嘲笑。

海忠百货董事长办公室,颜海忠父子的眼神被办公桌前的被揉着皱巴巴的纸团连在了一起。

沉寂片刻,颜海忠将眼前的纸团扔进了垃圾桶。

颜落不解的看着父亲。

“你都不想看看是什么吗?”颜落带着置疑的表情问道。

“看了之后能改变什么吗?”颜海忠一脸平静的回答。

颜落生气的将自己“甩”在了沙发上,他不明白,爸爸是整件事情的当时人,他却能保持着一副‘事不关已’的表情,仿佛他颜落才是当时人一样。

颜海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颜落,在颜落的右边坐了下来,左手搭在颜落的左肩上,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零距离的与儿子聊天了。

“舆论是我们生活中永远也避免不了的事实,如果事事都放心上,我们会活得很累,有些道理我们都懂,但为什么,当事情发生的时候,这些道理又派不上用场了呢?我们能管得了自己的行为,但我们管不了别人的嘴巴,事事做到门心无愧就好,何必在乎这么多?”颜海忠语重心长的说道,而颜落却丝毫听不进去,他叹了一口气,将头偏至一边。

“可是我以后在学校怎么做人?您又能保证这一切在您的心里真的问心无愧吗?”颜落的那些愤怒在父亲面前只能换成委屈。

“你不是可以完全解决吗?为什么不替小雪解释一下?如果你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我想你现在不应该是出现在爸爸的办公室?你问爸爸是不是发自内心的问心无愧,那爸爸也发自内心的告诉你,爸爸对你和妈妈,以及童雪和童雪妈妈都无愧于心。”颜海忠站了起来,整了整衣领,走到颜落的对面坐了下来,舒坦的微躺在沙发上,等待着颜落的回复。

“不行,不能让学校知道我们的关系,他们会笑掉大牙”。颜落激动的站了起来。

“告诉爸爸,你真正担心的是怕他们知道事实后取笑你吗?”颜海忠反问,他有些失望,儿子只是在乎别人会不会因此嘲笑他,而对于别人的名誉却没有看在眼里。

颜落不知父亲此话是什么意思,不解的看着他,然后含糊的点了点头,反身自问:难道不是吗?

“爸爸,你越来越复杂了,已经不像我的爸爸了”。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颜海忠听得清楚。

“越来越像小雪的爸爸了是吗?”颜海忠说出了颜落内心一直不敢承认的担忧。

屋里突然间变得安静,只有墙上的闹钟在发出“嘀哒、嘀哒”的响声。

为什么在爸爸的眼里越来越感觉不到爱了?是错觉吗?颜落忧郁的看着父亲,他真的想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笑着回答父亲,也想告诉父亲他什么都不在乎,可是,为什么这个时候笑起来,如此困难。

他动了动生硬的嘴角,却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失望的离开了办公室。

他突然发现,原来,他的幸福并不牢固,一直以为,父亲给他的幸福感上了一把厚实的大锁,无懈可击,可是今天。他彻底的明白,他的幸福脆弱得不堪一击。一直以来,他都要求自己,不能让爸爸失望,爸爸对他所说过的话,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在学校里,一直是一个遵纪守法的乖学生,每一次家长会,他都能让爸爸满载微笑和喜悦而归,可是,到最后,父亲却让他失望得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信心播种下去,或许这就叫绝望吧!

可是,为了爸爸的声誉,他只能背负着一个被取笑的龟壳,像乌龟一样爬行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里,在他的眼里,那些嘲笑严重了伤害了他向来傲气的个性,对童雪的恨已经无法延深了,如果说恨的最高境界是到骨髓的话,那么,对童雪的这份恨已经化作血液流唆在他的血管里了。

他从小失去了母爱,因此更加爱父亲,他不希望他的生活里有人来分享属于他的父爱,可是,童雪母女却偏偏闯进了他们的生活,打扰了他们原本平静的世界。

童雪不配做他的妹妹,他一直如此坚定的认为。

可他又必须在众人面前承认,多么无奈的结果,多么可悲的事实,却是必然要发生的。

路游的办公室,童雪老实的低着头,一语不发。

事实上,不管童雪和颜海忠是什么关系,如果是普通学校,作为老师的路游也许有权过问但无需干涉的,但问题在于,这不是一所普通的学院,而路游有必要给学生父母一个如实的交待。更重要的,学校不能因为学生的作风不正而影响了学校的声誉。

“坐”,路游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简练的说了一个字,语气平静得就像一碧池水。

童雪没敢坐下,老实的低着头,站在他的面前,她已经做好更坏的打算,学校最严重的处罚也不过是退学罢了,但事实上,她不想离开这所学校,她需要在这里为自己的梦想而打造基础。

“有话想说就要抓紧时间,学经管的应该知道时间就是金钱。”见童雪一语不发,路游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开始收拾桌上的讲义。他不明白,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到了童雪这就变得如此复杂。而且,他更认为,此时站在他眼前的不应该是童雪,而是那个八卦的“源头”。

路游的平静显然是出乎童雪意料之外的,在进办公室之前,她一直在预想着,也许路游老师不听任何解释的直接将她送到校长那处置,要不,就一直坚信她在撒谎,面对这一系列的问题,童雪已经想好招数了,而唯独路游那平静而坦然的面孔是不在她的预想之内的。

“老师……”童雪终于打破心里的层层障碍,开口道,声音小得几乎只能让自己听到。

路游顿了顿,停下手中的工作,等待着童雪的下文。

“我会受到什么处分?”童雪问,声音似乎加大了一个分贝。

路游看着紧张的童雪,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也许在这个学校,害怕学校被处分的学生已经不多了。

“那如果你是老师,会怎么处罚你的学生?”路游反问,身体倚靠在座椅上,等待着回答。

童雪想了想,不敢回答,摇了摇脑袋。

路游笑了,眼前这个学生单纯得就没有想过要把“主谋”抓出来兴师问罪,而在跑过来不加任何解释的来“认领”自己的处分。

“那这些是事实吗?”路游问。

童雪犹豫了一下,仍不敢回答。

“童雪,回去好好上课吧,这件事情学校会查清楚的,而且刚刚颜先生已来过电话,这事就到此结束吧!”

童雪闻言,猛一抬头,这个结果反而不是她想要的,只要不被退学,其他的处分她能接受的,她只是不想让学校同学知道颜落和她的关系,这样的话,只会让颜落与她们母女的关系显得更僵。可是刚刚老师告诉他颜海忠已经来过电话,那就意味着,这一切已经无法隐瞒了,她隐隐的觉得,等待着她的将是一场比“照片事件”更为猛烈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