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昊突兀地将她拥在怀中。鼻子里闻到的满是男人的气息,徐梓桐的心中如小鹿儿乱撞。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是不对的,必须要推开他,呵斥他这种轻薄的举动。但是她的手却情不自禁地抬起来,勾住了他的后背。
感受着殷昊宽阔坚实的胸膛,还有那厚实的肩背。她的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个她曾经看到过两次的男人。
一个赤身的男人!
殷昊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白茫茫的仿佛置身在一片雪地之中,一点嫣红,那是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他缓缓的俯下了头,那朵嫣红越来越近……
杨花飘飞。纷乱地不止是花絮,还有人的心。
“公子!殷昊公子……”铁虎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殷昊猛然醒转过来,他和徐梓桐四目对视,一下子清醒的两个人瞬间分开了。
铁虎的呼唤声很急。殷昊也顾不得和徐梓桐说什么了,转身离开。只留下徐梓桐一个人有些痴痴地站在那里看着满天飘飞的杨花。她拼命的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铁虎看到殷昊从树林深处走出来,也顾不得问什么了,赶紧跑过去说道:“徐长史从洛都回来了!”
“怎么说?”殷昊听到他的话立刻问了一声。
铁虎立刻回道:“我听跟着的人说,这次的事情办得很顺利……不过侯爷让公子赶快回府,说是有事情要谈。”
“顺利就好啊!顺利就好……”殷昊的心情很激动,如果徐文建的洛都之行能够说动大洛朝廷出兵漠南,邪陀汗国必定要有应对,这样凭着伊尔胡部在图勒汗国内部的势力,压制烈炎部将不成问题。
事情终于有转机了。
当他回到侯府的时候,除了大洛朝廷答应出兵漠南的这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
原州殷家出质的事情并没有解决,只不过质子的人选变了。这次跟着徐文建一起回来的还有正式的宣诏使和正式的旨意——招赘原州都护镇北侯次子殷昊为驸马都尉。
质子的人选换成了殷昊。
七岁出质图勒,如今出质洛都。
似乎殷昊生下来就是当质子的命。
伊尔黛欲哭无泪。这些年为了殷昊,她已经把泪水都哭干了。这个多灾多难的孩子,回家仅仅只有一年多。
她哀求过丈夫,但是丈夫的回答和当年一样——殷家无力抗拒。
相对而言,殷昊听到这个消息反而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默默的让母亲抱着,也许这样能够抚慰母亲痛苦的心吧。
“徐师傅,为什么会是这样,既然可以换人为质,说明朝廷在这方面的坚持并不是很强硬的。为什么不能索性拒绝呢?”殷永在徐文建的书房里忿忿地问道。
徐文建一手轻捋长须,幽幽地说道:“其实换二公子出质,是我的建议!”
“你!”殷永“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诧异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公子!我这都是为了你啊……二公子性格坚忍,见识不凡,据说勇武也不在你之下。若是长此下去……你将如何自处?”殷永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起这个话题。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徐文建的话字字诛心。
他也并不是没有过这方面的担心。他是长子,但自幼失母。他小时候依稀听祖母说起过,他是个不祥的孩子。
母亲生他的时候是寤生,因此难产而死。他满月的当天祖父又去世了。从小祖母就不喜欢他。后来殷昊出生,据说当时霞光漫天,是为吉兆。祖母因此命全城大庆三天。
从小家里最受宠的就是殷昊,后来就是殷泰。他这个长子就是个陪衬。
嫡子地位不稳。这是殷永心中永远和殷昊有着隔阂的最根本的原因。
看到他沉默不语的样子,徐文建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志存高远,从青年时代起就立志扶保明主,相国天下。而殷永是他看中的人。他不但自荐成了殷永的授业师傅,还准备把女儿许配给他。
如今他以一手李代桃僵的计谋,终于叩开了殷永的心门。他能够想象的到不久的将来,手握天下权柄的那一天。
他笑了。
徐梓桐在窗外,听着父亲和殷永之间的对话。从一开始的心惊胆颤,转而心里渐渐泛起一层凉意。她默默地转身,轻轻地离开。
眼中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准备了半个多月之后,殷昊辞别了父母家人,启程前往洛都。刚刚出城没多久,骑在马上的殷昊,突然发现前方大路中间停着一顶小轿。
他策马慢行走到金钱才发现轿旁站着的赫然是徐梓桐的丫鬟欣儿。她看到殷昊过来之后,对着轿子里小声的说了两句之后,走到殷昊的马前。
殷昊伸着脖子往那轿子望了过去。他知道,梓桐就在轿子里。但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他即将入赘皇家,再次成为一个质子。而梓桐将来必定会成为他大哥殷永的妻子。
只能说两人是有缘无分,那日在安国寺杨林之中,他能将梓桐拥在怀中……这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相见不如相忘,此去一别,就当是永别了吧!他摇了摇头微微一叹。正准备让到道旁的时候,欣儿朝他怒目圆睁着骂了一声:“胆小鬼!”
只见欣儿将手中的一个荷包往他怀里一丢恨恨地跑回去了。
“这丫头怎么出口伤人呢?”铁虎愣愣地不知就里,喝骂了一声。
殷昊伸手止住了他:“铁叔,你莫管!”
他目送着那乘小轿从他身边走过,往原州的方向回转,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
“那人给你的是什么?”这时薛悠儿也过来了,她指着殷昊怀里的荷包问道。
回转神来的殷昊打开了荷包,是一块雪白的方帕。帕子上写着一首词……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
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
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
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殷昊喃喃地复述着最后的这句,眼眶都有些红了。这段突如其来却有无疾而终的感情,已经随着那杨花的飘落,化为尘泥了。
梓桐!忘了我吧!
殷昊再次转头看向那早已消失的小轿,原州高大的城廓也已经变得小了。
这时水易寒骑马走了过来:“公子,我们上路吧!”
这次他出质洛都,就带了铁虎和薛悠儿,水易寒是虚云师傅让跟着来的。除了他们四个就只有殷震弘精心挑选的五十甲士。他作为驸马都尉,按朝廷规制允许随侍的护卫只有五十。
队伍再次启程,沿着洛北河一路南下。碧蓝空旷的空中,云幻化着各种形状。风起云涌间,这云飞快的奔腾起来,仿佛惊了的马群奔向远方。风云如世事,转瞬间变幻莫测。
起风了,前路扬起一阵轻尘。身后的故土已经看不见了。再次离家为质的殷昊在这风起云涌间,心渐渐平静,前路虽是未知,但他的命运这次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右手紧紧地攥起一个拳头,他的目光不再迷离。
洛州,自古以来有天下第一城之说。据说上古时代就有人在这里聚居了。自古以来这里土壤肥沃,是北方最大的粮仓。因为地处洛北河和洛江分道的要冲,古称“北洛”。
当初大楚帝国雄霸天下的时候就在这里定都,后来大楚帝国分崩离析的时候,漠南草原上的马伊部率兵从铁剑关破关南侵中原,第一个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洛州。马伊部后来索性举族南迁。占领了洛州之后,以此为都城建立了洛国。
他们是北方游牧部落中唯一一支入关建国的。开国之君圣宗乌骨拓早年曾随商队在中原游历,倾慕中原文明。建国之初索性仿效中原官制,还自行改了华族姓氏,以国为姓“洛”。
其子洛成孝就是一代霸主显德帝。当初显德帝收服越国,威慑楚、秦。原州殷氏也向其称臣,号称东盟之主。稳定了中原之后,又邀请图勒、邪陀两大汗国及西盟的梁燕等国在洛州会盟,被推为天下共主。那时的大洛帝国是何等的风光。
显德帝三年前驾崩,其子洛信言即位后,改年号乾安,是谓洛宣宗。
殷昊一行抵达洛州的时候正值盛夏。
宣宗以侵扰上京的罪名讨伐漠南六部。对外号称御驾亲征,其实是携官员和后宫往上京避暑去了。
马伊部迁到关内之后,这所谓“上京”也就是原来部落的王庭所在地北宁河谷,其实已经被荒废多年了。常常有阏氏骆犴等部落会到这里来游牧。宣宗一直都想将帝国的影响力恢复到他父亲盛年的时候。这次殷昊提出的双方出兵夺取漠南的建议,正合宣宗的心思。他随即派遣大司马穆库率兵从铁剑关出发一路攻击前进。不但夺回了北宁河谷,更是将骆犴部打得七零八落,骆犴单于都被俘虏了。
得了如此大捷,好大喜功的宣宗自然是不能让别人来领这份功劳的。所以这北征主帅大司马穆库成了先锋官,而他率领的御林军则成了中军。就在殷昊他们抵达的前几天,宣宗率军“出征”了。
皇帝不在家,所以殷昊到了之后,也没人顾得上来管他。他这个所谓的驸马都尉,在没有正式举行婚礼之前还不能算真正的驸马爷。而且他这种质子性质的外臣,更是没有什么地位可言的。随同他一同到洛州的宣诏迎亲使把他们往别馆一送就不管了。而原州来的送亲使去礼部呈递好了殷震弘的谢恩呈文之后,自然也就回原州去了。
他们这一行人在这别馆之中一呆就是两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