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辅文觐见太后之后,这件事基本上就算定下来了。
乾安三年六月初七,宣宗回銮。第二日朝会之时,宣召殷昊入觐陛见。
如今的殷昊与当年落魄草原的狼娃可以说有着云泥之别了。
宣宗坐在宝座之上,远远的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走进了大殿。当殷昊走到近前时,宣宗把他看了个仔细。
身材伟岸,肤色略黑,衣裾带风,稳重如山。身穿五品朝服,站在御阶之下深躬揖地,以外臣之礼拜谒之后就垂首不语了。
“殷爱卿,抬起头来!”宣宗有些好奇舅舅所推荐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到底配不配得上他的月儿妹妹。
殷昊抬起了头,宣宗看了之后心中暗自称叹,看来舅舅的确没有说假话。
一看之下,宣宗心生亲近之感。仿佛这年轻人有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微微显露的笑意含蓄而不张扬,深邃的眼神清澈透亮。浓密的眉毛微微上扬,五官轮廓分明。英挺的鼻梁如刀刻般俊朗。正是个青年俊杰模样。
这年轻人和月儿相配,的确是非常合适,虽说其父只是原州都护镇北侯。但他的姑姑可是如今图勒汗国新任可汗的母妃,舅舅是图勒左贤王。这身世也不辱没长宁公主。想必太后见了也该放心了。这些日子因为他下旨杀了穆博的事情杜太后可是没少埋怨他。
接见了殷昊之后,先前宣召他来洛都招赘皇家的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宣宗随即册封殷昊为正二品骁骑都尉景山侯。
这边陛见结束了。殷昊随即又接到了太后懿旨,去熙仁宫觐见太后。内官将他带到熙仁宫之后,又被一个宫女宣召到了后园
这熙仁宫是杜太后的寝宫,前殿后阁占地数顷,在禁宫的西南角上自成一体。这里原本是御花园,太宗显德帝晏驾之后。宣宗就在这里新建了一处宫室奉养太后。
穿越了几进院落之后,方才进入熙仁宫的后园。走进园门就是一嶂青山,绕过此山便是烟波浩渺的雁落湖。湖畔有一片花园,争奇斗艳煞是好看。湖畔的水榭凉亭之中杜太后正在小憩。
太后杜氏,洛州华族富商之女。马伊族南侵时被掳走,后来辗转被带到了上京。遇到了当时还是太子的显德帝,因其美貌而得宠。显德帝登基后被封为皇后,显德帝一生后宫只有杜后一人,可见其受宠之深。
如今贵为皇帝之母,其弟又是权倾朝野的权相。朝野传闻其实洛国大权就在她一人之手。
杜太后年近五旬,不过因驻颜有术,看上去顶多也就四十岁不到的样子。
殷昊到了之后按制只能候在外头,等待内官通报。可内官通报了几声,却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好久,太后的女官昭仪才出来宣召。
殷昊进去之后,先是按照觐见之礼拜见,太后却看都没看他。一个人怔怔地兀自出神。
“太后,外臣自原州远鄙之地而来。听人言说太后爱茶,遂只带了几本俗品敬呈太后,还望太后见谅,莫嫌其粗鄙。”这是水易寒准备的,据说杜太后酷爱茶花,宫内有个茶苑,引种了无数名种。按照他的说法,这叫投其所好。
“哦……拿来瞧瞧吧!”这算是杜太后今天对殷昊说的第一句话。虽然依然有些意兴阑珊,不过好歹已经很给面子了。
杜太后发话了,内官赶紧将殷昊带来的茶花抬了上来。一共五盆,都用青白细瓷的花盆盛着。
“满月!……倚栏娇!……红妆素裹!……岁寒三友!”杜太后转头略看了一眼就再也无法把眼睛移开了。每念一个名字就是一阵惊叹。脸上也满是惊喜之色。
当最后一盆繁盛无比的茶花抬上来的时候,杜太后竟然站了起来,几步就到了花盆前。她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这那娇嫩的花瓣,仿佛要确认一下这花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她一遍摸一边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嗫嚅着喃喃道:“蝶舞争芳……真的是蝶舞争芳吗?”
“这五本茶花……太后可还看得过去吗?”殷昊是不懂花的,水易寒让他带这么几盆茶花,说是给太后的礼物。他还在心里嘀咕,会不会被赶出来。可如今看着杜太后口水直流的样子,心里才笃定了些。原来这太后还真就喜欢茶花。
“哀家小时候见过一本满月,先帝曾经送哀家一本倚栏娇……其余的这些也就只是小时候听司马师傅说起过。但却是无缘得见。难得你竟能弄到这许多……”说着说着杜太后竟流起眼泪了,“可惜……今日哀家见了这些,日后却要生生得看着她们离去,到时候莫不是要让哀家伤心欲绝啊!”
杜太后的确是一生只钟情茶花。她年幼时家中豪富,为了她这喜好,其父延请了人称“花神”的司马靖。也只有他才能让这南方才能养活的茶花生于北国。在她家中曾经也有一个茶苑。可惜后来战火频仍,战乱中杜家的茶苑毁于一旦。连她自己都被掳走。而司马靖从此不知所终了。
今天殷昊来的时候,杜太后正在生闷气呢。她在这茶苑之中引种茶花名种,以皇家威权,遍召全国的种花名家。可无人能有当年司马靖的本事。这些引种来的名茶,命不久长,往往种下没多久就会因水土不服而亡。今天刚刚又死了一株。她想着这些死去的茶花,又触及到了年轻时候的那些悲伤的往事。所以殷昊刚刚来的时候,她是真没有心情招呼。
殷昊心中佩服水易寒的预先安排,这小子真是能掐会算啊!
“这些花儿是外臣孝敬太后的。太后若是喜欢自然可以天天看到。”他先故作不知,顺着杜太后的话题说下去。
“这些花匠都是些不中用的庸才。今天刚刚死了一本银红,你这些花怕是他们都养不长久的。”杜太后越说越生气,刚刚她都想着是不是该砍几个花匠的脑袋。但心念里又有些不忍,毕竟是条人命,为了花儿杀人,那不成了暴虐了。
“原来如此……太后无需担心!外臣除了这几本茶花,还将培育此花的匠人带来了。她是当年花神司马靖老先生的嫡传弟子,名叫莫离。”
“司马靖……是司马师傅的弟子?”杜太后有些狐疑,她可从来没听司马靖说过还有弟子。
随即杜太后命人宣召莫离觐见。莫离是个年约三十多岁的民妇。见面之后,杜太后详细询问了她是如何拜司马靖为师的事情。
原来当年洛都遭到战火波及,司马靖随着逃难的百姓逃去了原州,就在安国寺落脚。而这个莫离是他路上捡来了一个孤儿,老爷子抚养她长大后又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
杜太后又问了些司马靖年轻时比较隐秘不为人知的事情。戴南一一作答,杜太后频频颔首。随后就将戴南留在了熙仁宫,授了个四品女官昭仪的官阶,专司熙仁宫茶苑总管。
殷昊送礼送对了路,把杜太后的心情摩挲地顺畅愉快了。获赐了许多奇珍。又通知宣宗晚上留殷昊在熙仁宫赐宴。这意思就是告诉皇帝,这女婿老太太我相中了。
入夜之后熙仁宫的赐宴就摆在茶苑之中,杜太后决定赏花赏月赏女婿。自然也没人敢有异议。
不过令殷昊有些受宠若惊的是宣宗竟然也来了。太后宴请女婿还要皇帝作陪,这个招待规格对于他这个名为驸马实为质子的人来说的确是有些超标了。
“殷爱卿,今日回宫之后,我才发现,你进献的礼物中竟有一张‘龙吟’古琴,虽是仿品但亦足见爱卿之心意了。这古琴可比那些金玉之类的俗物可心的多呢!”宣宗喜好琴棋书画这世人皆知。但是在这四样之中,琴却是他最爱之物,这个知之者就甚少了。殷昊听他这么说,心中却实在是感谢水易寒,这可真难为他费了这么多的心思。
不过宣宗的话同时也说明他并没有看出那张琴是真品。
“陛下谬赞了。这雷师呕心沥血之作也只有陛下这样的爱琴之人才能配得上的。”殷昊淡然谦辞着,但话语间已经点出,这琴并非仿品,而是真真正正由上古制琴名家雷侗亲手所斫的真品。
“爱卿所言莫非是说……这琴是雷师所斫之真品?”宣宗有些讶然的问道。他是看过这琴,的确十分古朴雅致,但他也不敢说这是真品。上古制琴名家雷侗生前所斫之琴遗世的只有龙吟和凤鸣两张琴。但是这琴当年是大楚帝国的宫内秘藏,后来据说也毁于战火了。怎么可能落到殷昊手中呢?
“回陛下,此琴的确为雷师以龙梧所斫……臣可以证明。请陛下命人将琴取来一试便知。”殷昊恭敬地说道。
宣宗听他这么说,也想看看他怎么证明随即命人将琴取来。
内官将龙吟琴取来之后,置于桌上。殷昊走到琴旁,将琴侧面的一个暗藏的机关按了一下,从琴腹之中取出了一个帛卷。
他将这帛卷呈给了宣宗。
宣宗将帛卷展开发现是一份琴谱。这琴谱之上还有这大楚历代皇帝的鉴赏御藏印鉴。看样子应该是真的。这曲子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曲名《沧海龙吟》。
待宣宗转头看殷昊的时候,殷昊已经在琴榻上结趺而坐,双手轻轻扶在琴上,看样子准备弹奏一曲。
“铮——”琴声悠远地响起,曲调中大平和。曲意高远,宣宗凝神倾听,他仿佛在眼前看到了一片浩瀚的海面,一望无际。
突然殷昊的琴声一边,“嗡——”地一声,琴音之中竟然暗合这惊涛拍岸的声响。隐隐风雷之中似有龙吟。
宣宗定睛一看,琴面之上的有一条游龙似的雾气蒸腾起来在殷昊的身周回旋着。伴随着琴曲的高低起伏而慢慢飘舞的龙形似真似幻。
一时间宣宗和杜太后都看得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