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殷昊从库里台出发的同一天。洛都城却是一片狼藉。全城陷入了混乱。城内两支洛军互相厮杀,竟然上演了一出同室操戈。
自从殷昊出发去图勒借兵,洛都城就开始戒严了。宣宗擢升洛辰虎为兵部尚书兼领洛都镇守使主持全城防务,同时颁布了勤王诏。
勤王诏一出,各地镇守使却大多持观望态度,只有远在原州的原州都护殷震弘传檄接旨起兵勤王。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洛辰虎请旨颁布戒严令。
洛都戒严之后,全城进入了战时状态。洛辰虎大权独揽,手握京畿戍卫军权。一时间倒的确稳定了军心民心。但是日子一长,京里的那些高官显贵就受不了了。他们有生意要做,有的还准备转移资产随时准备跑路。可全城戒严,进出均要通过层层岗哨。没有守备府的大令,谁都别想搞特殊。
这些官员贵族纷纷聚集在了杜辅文和曹德丰身边。这次宣宗没有将率军坚守洛都的大权交给曹德丰这个大司马。他正闷闷不乐呢!而杜辅文则平时就和洛辰虎有些不对付。两个人密谋要架空洛辰虎。曹德丰建议由他作为大司马派人出去联络附近的镇军。杜辅文欣然同意。
大司马派人出去调兵,洛辰虎自然不能不放行。这些曹德丰的亲信出去之后,也的确调来了部队。数支镇军被调入洛都,一开始洛辰虎还有些高兴,毕竟部队多了,城防自然更加坚固。但他很快发现,调进来的这些镇军并不听他的号令。而是全部听命于大司马曹德丰。
而且这些部队进京之后,粮草军饷都要由他支付。部队越来越多,很快就超过了洛辰虎控制的部队数量。眼见着这些后来的军队,反客为主,频频违反戒严令。他还管不了。洛辰虎总算明白了曹德丰和杜辅文的用意。他也不是吃素的,命令这些军队出城驻扎。同时停止供应“援军”粮草和军饷。
洛辰虎这么一来,自然就犹如火上浇油一般,很快就激化了矛盾。待得越岩军队抵近之时,城内已然乱了起来。两支军队开始内讧。一开始是自发的混战,到后来变成的由各自将领带领下的互相攻击。最后连将领也控制不住了。乱军开始在城内劫掠。
开始的时候,宣宗还下旨申斥双方的将领,要他们各自约束部下,稍微好了几天。但到后来宣宗的旨意都出不了宫了。宫门外被新到的一支镇军团团围住了。美其名曰保驾勤王。
真正发现问题不对的是第五天。禁宫守备郎将纳延哲是纳延罕的族侄,他在和宫外的镇军交涉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圣上,门外的镇军不是洛军!”纳延哲冒死闯宫,在没有得到宣召的情况下,径直闯入了上书房。
宣宗有些狐疑地看着纳延哲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你有何凭据?”
“圣上,臣年轻时曾在越国驻防。懂得越州话,刚刚我出宫和他们交涉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郎将竟然和他身边人说越州话!”纳延哲的发现的确很偶然。中原各地虽然文字相同,但说话还是带有地方口音的。特别是南北方差别很大。
洛军从来没有在越地征过兵,军中自然不会有越国人。更何况他说的那个说越州话的是个郎将。已经是五品武职了。按照大洛的惯例,除了虎贲军中的那些孤儿,五品以上的军职基本不会授给非马伊族出身的人。
这是杜辅文正在旁边,他是被皇帝急召来的。他听着想了想,故作聪明的说道:“兴许那个身边的军士是越州的流民。而这个郎将只是学他说话呢?”
“杜相!我大洛郎将不会和属下约好了去民宅劫掠奸淫吧?”纳延哲立刻冷声反驳道,“我分明听得真真切切,他们说的什么!”
“越军进城了!”宣宗立刻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急召曹德丰入宫!”
杜辅文也明白了,他被曹德丰骗了,这些后来的哪里是什么镇军啊!分明就是假扮镇军混进城来的越军。
曹德丰自然是不会入宫了。他已经准备好了,前些日子他和越岩派来的谋士奚百里联络上了。越岩答应他,保他登基为王,和越王平起平坐。他已经联络好了军中旧部,准备登基称王了。
正好宫中来宣召他,拿着手诏的曹德丰在宫门口叩开了禁宫大门。
“你们干什么?”一个禁军军将远远看到宫门半开之后,几个外面的镇军走了进来,而他们脚下还躺着两个禁军士兵。
“外军谋反!来人啊!”他也算见机得快,高声大叫了起来。随即被惊动的禁军退缩到了内宫门坚守抵抗。
很快越军进宫的消息传到了上书房,还在等着曹德丰给自己一个解释的宣宗,惊骇地将手中的一只玉碗摔到了地上。
曹德丰的确给了他一个解释。他叛了!
在此之前,洛都守备洛辰虎被奚百里刺杀在了自己的府邸中。
“陛下!请陛下快快更衣,换了衣服,末将愿保您杀出城去!”纳延哲毕竟是纳延家的人,忠肝义胆不亚于其伯父。可惜,他的君主已经完全没了求生的意志。
煌煌大洛,建国三世。起于草莽,兴于显德。洛州会盟,天下共主。那是何等的辉煌。即便是宣宗本人,书画双绝,才冠当世。更有前些年横扫骆犴的漠南之役,若非穆库谋逆,早就将漠南六部平了。这才几年啊?竟然到了被当初称臣纳降的区区越国逼到了国破家亡的地步!
真是可笑啊!可笑!
洛宣宗脸上露出了笑容对纳延哲说道:“朕就不走了,你带着宁儿、诚儿还有我的小宛儿出宫逃命去吧!”
内官已经遵旨将皇长子洛宁和次子洛诚及小公主洛宛带来了。
“宁儿、诚儿。为父无能愧对先祖,如今越奴闯入宫禁,为父决议以身殉国。你们俩带着妹妹要跟着纳延将军离宫了。为父最后告诉你们一句话……”宣宗将两个儿子搂在身边,低声地说道,“当个普通人就好,平平安安地比什么都强。”
看着一脸平静的宣宗,洛诚一脸的愤愤之色,而洛宁则有些茫然。最后看了一眼三个孩子,宣宗忍着眼泪挥了挥手。
苦劝无果的纳延哲无奈只能带着两个皇子,将小公主背在身后,悄然从御花园逃了出去。
将儿女们送走之后的宣宗平静地来到了熙仁宫。杜太后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头发竟然全白了。不过见到了儿子,她并没有半句埋怨。这也许就是命。当年她就是在大楚分崩离析之时遇到了显德帝,如今又要陪着儿子再一次面对国破家亡。人生仿佛就是一个轮回。
杜家也完了。杜辅文这些年做的那些事,杜太后不是不知道。她总觉得,这强盛帝国即便当官的贪一点,也没什么。哪朝哪代不都是这样的?可如今她明白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要有一人贪,就会有十人贪、百人贪……最终满朝皆贪。
这时她望了一眼宫苑中的那颗梧桐树,那是他为她种下的。她清楚的记得,丈夫种下这棵树的时候曾说过,“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你就是我的凤凰儿。”可惜啊!成孝,你错了。我就是大洛的克星啊!好端端的一个帝国,就被我这不祥之人毁了!
“信言,我现在唯一欣慰的,就是坚持让殷昊将你妹妹带走了!”大难临头,杜太后像平常人家那样用名字称呼自己的儿子。这个名字有多少年没叫过了?
“是啊!母亲,但愿月儿能够好好得活下去。我刚刚送走了宁儿他们,我跟他们说平平安安地做个普通人,最好!”宣宗也没有再用母后称呼杜氏,其实他小时候是很想象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叫一声父亲母亲的。可惜皇家这一具金锁链将他锁得死死的。
“信言,我先去了……”杜太后走到湖边,纵身一跃。
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层层的涟漪。但转瞬间,湖水又变得平静如夕了。
宣宗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投湖自尽,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慢慢地走进了空荡荡地熙仁宫。这里是母亲的寝宫,他这个儿子再不孝,也不能让母亲的东西被那些乱兵劫掠吧。
远处已经有喊杀声隐隐传来。越军已经突破了数道宫门,禁军也不再抵抗四散奔逃了。他略有些吃力的推上了大门。
熙仁宫的宫门关上之后不久……一团冲天大火从宫内传来。
曾经是整个皇宫之中最最奢华,珍宝无数的熙仁宫被付之一炬。大洛帝国三世帝宣宗于城破之日,焚宫自尽。
书画双绝的才子皇帝以身殉国。不过没人知道他死的时候,挖掉了自己的眼睛,用一条锦被盖住了自己的面目。
识人不明有眼无珠,无面目见列祖列宗。这才是宣宗最后的心理写照吧!
纳延哲逃离了禁宫,但是他拖着三个孩子,在城内乱撞。他去了将军府,心想着这里也许能够暂避一时。谁知道他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具乱兵的死尸。
推门进去的时候却听到耳边一阵刀风掠过。纳延哲转头一看大喊了一声:“荀伯,住手!”
那个看门的老门子,手持一把环首大刀,镇守在将军府门口,仿佛一尊门神。他的刀就离纳延哲的鼻尖三寸,生生收住了。
将军府也不安全了,纳延哲简单地跟荀伯说了一声之后。荀伯护着洛诚,他带着洛宁背着公主继续上路。两把战刀,两个孤勇之士护着皇室遗孤,行走在乱城之中。
连着杀了数百的越军之后。他们终于被越军发现了。越来越多的越军朝这里涌来。他们已经到了离北门口不远的一条巷子里了。可是周围的越军越来越多。他们的情况很不妙!
“阿弥陀佛!”一身佛号在他们的背后响起。纳延哲转头一看,竟是一个担着扁担的和尚和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女孩。
“秃驴,救救他们?”小女孩似笑非笑地朝和尚问了一声。
“上天有好生之德,自然是要救的!”和尚挠了挠秃脑袋。提了提手中的扁担,纳延哲有种错觉,仿佛那把扁担在这和尚手里就是一把战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