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殷昊的话,马仁奎和牛世清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怔愣了半晌之后,面露苦笑地摇头婉拒道:“祖上留有祖训,不入仕,不从军。景国公的美意,我等只能心领了。”
“不入仕,不从军……”殷昊轻声地复诵了几遍这句话后,慨然叹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既有济世之能为何只顾自身呢?我想汝明公当年为救黎民于水火,明知寡不敌众,却毅然出战。他可不会想着独善其身。静之公当年死战不降同样不会想着保全自己。”
马仁奎和牛世清对视了一眼,牛世清愤愤地说道:“当初家祖力战而亡,可最后朝廷却以丧师失地论罪。我家隐名埋姓三十年,等到楚室南迁之后才恢复了本姓……”
“我曾祖予公同样是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家中兄弟七人皆殁于乱世,仅其一人到流落到丹崖郡。这些年来家祖的功绩无人提起,也没有人会提及屺山之战了。”马家同样有着心酸的往事,说道动情处,马仁奎不禁有些眼角湿润了。
他们说的也的确是实情,当年屺山之战可以说是图勒南侵,楚军各路唯一选择了惨烈抵抗到底的一战。但最终屺山之战的两位英雄却受到了朝廷革职问罪的待遇,甚至还殃及了后人。另一位吴陵郡使韩运被夷三族。至今已无后代了。而牛家选择了隐匿,躲过了追杀,马家则只剩下了马予一人南渡逃亡。
而且这些年以来,已经没人记得当初还有一场极其惨烈的屺山之战。洛室起于草原,虽然马伊族和图勒并无关系,但鉴于马、牛二人是以对抗异族入侵而知名的。所以虽不至于迫害,但却禁止提及屺山之战。殷昊所知也仅仅是在殷陵阳的遗稿之中看来的。
看着他们有些悲凉失望的表情,殷昊知道,只要他们心有不甘,他就能得偿所愿。随即他就抛出了一个问题:“两位,有一句话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
当马仁奎和牛世清满是困惑地望着他时,他才幽幽地说道,“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
这句话同样也是马静之所言。当初有部下劝其出降保全自身。那人就对他说过,即便他坚持抵抗到死后还是要被昏庸的朝廷议罪的,还不如直接投降了,至少可以保全自己。当时马静之就是用这段话来回答那位部下的劝降的。
马静之此言的意思是在是非、毁誉、得失三者之中,只有是非是由自己决定的。无论何时,最终的决定都是自己做出的,认为是最合适的判断。或许这个决定中包括了他人的意见。但最终的判断依然是由己心所出。既然做出了决定就必须对自己的决定负责。希望他人替自己作决定,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即便是决定错了,也该由自己承担。
毁誉均来自他人,而他人如何评价且随他去。既然不能控制他人的毁誉,索性放开胸怀,对毁谤不可妄自尊大,对美誉不可沾沾自喜。
成败得失自有天数,世界之大穷人力无法知天命。任何事都有不确定性,任何决定也都可能有风险。不能因不确定成败不确定风险而不为,亦不可妄顾风险得失而妄为。审慎对待每一个决定,勇于承担失败和毁谤,正确处理得失。这才是正确的为人任事之道。
当他将这句马静之的话以及自己的理解阐述明白之后。马仁奎面露愧色地对殷昊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在下这就回去,将族中之事交代了,即日前往寒武听凭景国公驱策!”牛世清是个耿直爽利的性子,他索性直接答应了殷昊。
当殷昊将目光转向马仁奎的时候,犹豫了片刻的他最终也下定了决心。他朝着殷昊说道:“吾亦愿意!”
三林之会,既解决了龙阳丹崖两郡的军民对峙,又得了两员大将。殷昊还是颇为欣喜的。他随即发布了任命,马仁奎为江南总督府长史,牛世清为寒武郡镇军指挥使兼总督府左卫将军。他这样的安排是将两人作为他江南总督的左膀右臂。如此优厚的待遇给了两个不久前还率众反抗的民军首领,这的确让人眼珠子掉了一地。
随着江南镇军的整肃,十五万镇军遭到了裁撤、抓捕、判刑从军官到士兵几乎砍掉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十万镇军如今被圈在三郡的特别军营之中,每日除了军纪宣讲,就是超强度的军事训练。这让留下来的这些官兵觉得这是景州军在整人。他们都是没犯错的大多数。
有些人在徐文业当权的时候,因为看不惯某些人的做法还向上告发过结果引来了打压和排挤。如今徐文业调走了,他们这些原永平卫军和伪魏军组成的杂牌部队,就好像没爹没妈的孩子一样。他们每天在忐忑不安中度过,每天在超负荷的军事训练中挥汗如雨。
虽然频率和人数已经少了不少,但每隔几天还是有一些人会被寒衣尉带走。有些人仅仅只是因为白吃了一餐饭没给钱这样的“小错”。军事训练的强度在他们这些人看来,那也是常人无法承受的。
这样看来他们又怎么会不认为这是景州军故意在整治人呢?在镇军中如今各种言论层出不穷。但总体意思只有一条,他们都是上了黑名单的人,早晚有一天要么被寒衣尉捏造个罪名抓走。要么就是被练兵练死。
对于这些军中传言,经由寒衣尉暗藏在各军中的眼线缇骑汇总上来之后,都一一报到了殷昊的案前。牛世清上任寒武郡镇军指挥使之后,在军营里走了一圈,同样发现了这个问题。他觉得整肃到了这个地步基本已经达到了目的,再继续下去恐怕就有酿成兵变祸乱的可能了。
于是他也找到了殷昊,向他提出结束整肃的建议。对于牛世清的建议,以及寒衣尉的汇报,殷昊考虑再三决定将江南镇军的十几位指挥同知及三位指挥使全部召集到江南总督府来。
“老秦,这次总督大人将我等召来,有什么事要宣布吗?你在寒武这边消息肯定灵通些,透点风给兄弟伙啊!”一个来自丹崖郡的指挥同知对寒武郡镇军指挥同知秦艾丰问道。
另一个龙阳郡的指挥同知也凑了过来:“是啊老秦,据说你们新来的牛大人和你关系处得还不错。牛大人可是总督府的红人,不可能不知道内幕的!说说嘛!”
“各位兄弟,我是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前些天牛大人找总督大人谏言要结束整肃。第二天就下令召你们过来了。这之中有什么关联,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秦艾丰如今在牛世清麾下,表现地挺积极的,也颇有些才干,牛世清对其也颇为倚重。所以他说话的时候就不自觉地带出一些优越感来了。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随他去吧!”在一边又一位将领幽幽地叹道。他的言语有些颓废丧气的腔调。如今这种想法的人在江南镇军中是占了大多数的。
“总督大人到——”就在这时门外一声喝驾响起。
随着这声喝驾,殷昊健步走进了会场,他走到中间的主位前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所有人都坐下了,他却依然站着。
如电的目光在场中逡巡了一遍,他朗声说道:“在座的,都是江南总督府麾下指挥同知以上的将领。整肃至今,江南镇军整体上有了很大的转变,这是不可否认的,也是你们的功劳,这是任何人都抹杀不了的。”
“但是!”说完了功绩之后,话锋一转一个但是出口之后,殷昊说出了一番令人震惊的话语,“最近在军中有些传言甚嚣尘上。这之中有些是误解,也有些是有人在故意挑拨!今天开会之前,在座的有几位,寒衣署要请你们去喝茶……来人!”
殷昊的话音未落,随即走进来一群杀气腾腾的寒衣尉。在座的这些将官心中突得一沉。这些日子,他们看到这些身穿翼狼补服,腰胯赤焰刀的家伙后脊梁就发凉。都在心想这下好了,看来军中的传言并没有让殷昊打消继续整肃的念头,反而激得他要动用雷霆手段了。
端木辉走到当间对着四周的这些将官冷冷地报了几个名字:“丹崖郡镇军指挥同知庄可凡、钱剑同,龙阳郡镇军指挥同知许明甫,寒武郡镇军指挥同知秦艾丰,你们四位请跟我走一趟!”
刚刚还在和秦艾丰闲聊的那几个将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们没想到秦艾丰竟然也被寒衣尉抓起来了。而牛世清则是满脸困惑地看着殷昊。他之前了解过,秦艾丰是整肃后被提为指挥同知的,之前他在寒武郡镇军之中算是异类,一直受到魏涯的排挤。若说秦艾丰有违犯军纪的事情,他是有些不相信的。
“凭什么!你们寒衣尉专门整人,兄弟们,他们这是要一网打尽啊!先搞掉了徐督,现在又来诬陷我们……下一批就该轮到你们了!”秦艾丰被点到名字之后,就好像一只被踩了一脚尾巴的猫,暴起怒斥着寒衣尉对他诬陷,还声色俱厉地对着其余的将领挑拨了起来。
端木辉站在那里并没有试图阻止他。等他说得差不多了之后,端木辉冷哼了两声说道:“哼哼!秦昭!非要我在这里把你的画皮扒下来吗?你四年前从越庭书院结业化名秦艾丰进入伪魏军镇堡卫从军……还需要我再说下去吗?”
听到他说的这些情况,秦艾丰一下子蔫了。他是万万没想到端木辉会把他的底细查得这么清楚。而他此刻的表现更加证明了端木辉并没有说假话。这些寒衣尉如风而来又如风而逝,很快这四名越国间谍都被带走了。
这时,殷昊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对于整肃,我想你们在座的很多都没有了解其根本意义。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谁知道军队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