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巴大师将殷昊领到了一处院落。这里的装饰和陈设都颇为简朴,谁都想不到这里却是活佛宗喀的住处。
“活佛正在做午课,还有一阵才会结束。就先由老衲陪景施主聊一聊吧。”森巴大师领着殷昊在园中的一处凉亭中坐下之后,又让人上了茶。
殷昊对着森巴大师施了一礼恭敬地说道:“在下来自偏僻之地。活佛不嫌在下粗鄙,邀来品茶,已是殊荣了。大师作陪这就更令在下惶恐了。”
“施主过谦了。”森巴大师一脸淡然地说道:“佛门广大众生平等,又孰论高低。况且以老衲看,施主也并非粗鄙之人……施主佛性很高啊!”
森巴大师的最后一句话让殷昊心中一凛,他抬头看了一眼老和尚。只见大师脸上似笑非笑眼中却满含深意。
殷昊随即装起傻来,佯作不知其意地问道:“哦?这是怎么话说呢?”
“施主以一人之力战近百护法。武艺超群,却战而不杀,一场混战下来。众皆败退却无一人伤亡。以大慈悲证金刚卫道之佛法,莫过于此。”森巴大师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微阖着的眼帘中透出的神光却在细细地观察着殷昊的反应。
殷昊没想到他竟然这样都能联系到佛法。其实他只不过是在情况不明之下不想招惹麻烦而已。他随即谦道:“呃……在下只是无心伤人而已,况且习武修源本意为济世扶弱又岂能恃强凌弱呢?”
“所以才说施主身居佛性,心中无意却意证佛道,堪称上乘佛法。”可殷昊却没想到森巴大师轻轻拍着手笑道。
弥宗虽然和南宗北宗在宗法修行方式等等上有着很大的不同,对佛门教义的解释有些地方也不同。但究其真意来说实质上却是共通的。宗派修法之道虽然因事件和流传而出现了差异,但佛门慈悲劝化世人的主旨却是不变的。否则就成了邪派异端了。
在弥宗传承过程中也的确曾经出现过一些小教派,歪曲和曲解严重谬误,将无端杀戮视为弘法灭魔,而将淫邪知道伪称“欢喜禅”之类的。但是这些都并非主流,而且在真正的弥宗教义中是将这些都视作“伪佛邪道”的。如今这些教派在弥宗借助世俗力量的打击下已经只有在偏远地区苟延残喘着欺骗世人了。
聊了一会儿佛法之后,宗喀下了午课回到了小院。他回来的时候,梅朵也跟在身后。梅朵进门一看到殷昊在,脸上一红,畏畏缩缩地缩在了宗喀身后。两个人站在一起,殷昊这才看清楚宗喀的身材稍微高一些,而梅朵则要娇小一点,看着倒像是缩了水的宗喀。
刚刚殷昊其实也和森巴大师了解过了。弥宗和佛门其他宗派一样同样接受女弟子受戒出家修行。出家的男子受十戒的称沙弥,受具足戒的称比丘。而出家的女子受十戒的称沙弥尼,受具足戒的称比丘尼。邪陀汗国的佛门弥宗称男僧为陀喇,意为上师。而女尼则称为“觉母”。弥宗寺院分男女寺,陀喇在男寺修行,而觉母则在女寺修行。佛寺中一般是不允许陀喇、觉母同寺修行的。
梅朵的情况则有些特别。
上一世龙树活佛圆寂之前留下了明确的遗嘱:“自知者永乐,法界无边无际。自此至雪域东部,有一天雷自然作响之地方。那里如意装扮着美丽牧场。善巧是珠巴、智慧是嘎玛。于济乐工地之年出生,远扬的白螺声奇妙无比,皆以玛具亚相称,由尊者杰诺巴护持无偏无私悲心遍及四方,不分远近成为众生的依佑者,利益众生之佛法如同阳光将永远照耀。”
有着如此明确的遗嘱找到宗喀并不难。而且宗喀的佛性缘法也十分符合候选灵童的标准,甚至他还认出了两位当年服侍前世活佛的侍僧,连名字都没错。当时负责寻找灵童的森巴大师一眼就认定这就是活佛的转世之身。可宗喀的情况又非常特殊,他还有个一胞双生的妹妹。
这种情况是从来没有过的。后来经掌管宗教仪轨的上密院弘法诸师共同商定确认宗喀为龙树活佛转世灵童,而梅朵则授以“佛子觉母”之号入阁桑院修行。她是在女寺阁桑院受戒出家的。
宗喀在弥陀寺“坐床”正式成为龙树活佛之后,进入上密院随森巴大师学习佛法。与此同时梅朵也进入了上密院败在森巴的座下。
刚刚因为梅朵而造成的一场混乱,宗喀已经知道了。他带着梅朵走进了凉亭,对师傅合什稽首行礼之后,对殷昊笑着说道:“梅朵已经替我迎过客了,我就不需要再迎一遍了吧!”
“活佛自在!”殷昊笑着应答道。
听到殷昊这完全是佛门中人的机锋应答,宗喀不由得再三打量了一番殷昊。此时的殷昊因为环境同化的原因,已经不自觉地显出佛门弟子出尘明觉的气质。这种气质的出现,完全是不由自主的。连殷昊自己都无法感觉到这种变化。他心里只是觉得在这佛门圣地,心境有些平静而已。
而且宗喀凭着他那双已经能够堪破人心的慧眼,一眼就看到了殷昊身后出现的一具血色的怒目金刚法相。
当他看到这法相的时候,不由地双手合十喃喃地念诵起六字大明咒来。而听到他口中念诵的法咒,殷昊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听到第六遍的时候,一只手不由得向上托举如擎宝塔金刚杵的样子,而另一只手则伸出双指以一个“降魔印”下垂。而双眼则怒目圆睁着瞪着宗喀。
这副形象完全是一个怒目金刚的样子。站在一旁的梅朵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啊”地一声惊声叫了出来。
也正是她的这一声惊叫喝破了宗喀的法咒。殷昊瞬间便反应过来了。他长身直立着,双眼则冷冷地看着宗喀。他已经觉察了刚刚宗喀对他施了咒法,心中不由得骤生警惧。
“金刚怒目,降妖伏魔。菩萨低眉,普度众生。两位同为佛门灵秀,就不必斗法了吧?”森巴大师笑着说道。
殷昊听到他这话,才注意到此时的宗喀双手合什,双眉低垂满脸的慈悲祥和之色。宗喀的佛号是“龙树仁波朱古菩萨”。此刻和刚刚的情景正是印证了这句佛门谶语。森巴大师是真正的看清楚了。
“金刚法王,满身杀戮血气,除魔卫道,以武护法。宗喀有礼了!”宗喀此时口中称颂着双手合什对着殷昊深施一礼。这个礼节完全是佛门同道之间平等论道的礼节。
殷昊同样回了一礼,可口中却是满含深意地问道:“龙树活佛,护佑邪陀万民功德无量。”
按说宗喀是邪陀国师,在邪陀汗国巴斯王族来说,宗喀是佛祖的化身是保佑巴斯王室的。但殷昊却以佛门普度众生的教义暗指他应该以护佑万民为己任,至于王朝更替与佛门无关。
宗喀又岂能听不出殷昊话中有话,他淡然一笑问道:“法王师从何人?”
“弥勒座下一僧。”殷昊笑着答道。
虚云禅师由弥勒祖师亲自点化,按说其辈份应在现世所有佛门子弟之上。但虚云的名声不显,知道他的人并不多。而且终其一生一直都在灵慧和安国两寺长伴青灯。这就更没人知道了。
殷昊的回答如果从字面上理解,佛门由弥勒祖师创立,那所有的僧人都能说是弥勒座下。所以不论怎么理解,他都说得是实话。
这话即便是森巴大师听了,也只是觉得殷昊是在掩饰。可宗喀却淡然地微微点了点头。他又拿起茶壶对殷昊问道:“法王,茶为何物?”
“茶。香叶,嫩芽。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前岂堪夸。”殷昊先是吟了一首词,转头挑起一蓬茶叶说道,“庶庶黎民,一叶一芽,风中生,雨中长。以水至柔,以火炙烈,烹之煮之。各般滋味,生出一汪苦水。苦之将尽,甘之即来。慈悲教化,血火炼魂。”
这番话,从殷昊口中说出来,时而悲天悯人,时而激昂刚烈。但却字字如珠落入宗喀的耳中,一时间竟让这位“佛之化身”的在世菩萨愣住了。
他以茶设问,本意是想试探一下殷昊对于佛门普度慈悲之意的看法,其实也是在变相的劝谕殷昊不要一味迷信武力。虽然他不知道殷昊的真实身份,但他能从殷昊身居怒目金刚法相上看出来,殷昊应该就是那位佛门教义中所说的嗜血真龙。
按照佛门教义上乘秘传,嗜血真龙乃天地之间血戾精气所化。曾经在天地间造成了一场浩劫。弥勒祖师看出其心本善,原本想点化于他,可惜失之交臂。但弥勒祖师于上乘秘传中曾经说过,这天下乱世的终结最终还是会在嗜血真龙重现世间之时。而佛门弟子若要光大佛门,以慈悲心度世,若是能在真龙现世时点化真龙,即可以身证道成就佛心。
今日遇到殷昊,宗喀就是怀着遵佛旨点化真龙的念头的。可他没想到,殷昊以茶喻民。以水火之道暗喻其济世拯民之法。通篇箴言,竟是蕴含着比佛门教义更加高深的真理。以宗喀的佛心修为似乎比其殷昊还有所不及。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要点化殷昊,就真真的成了一个笑话了。宗喀怔愣了一会儿之后,匆匆站了起来,走到内堂在佛前趺腿坐下,沉思了起来。
看到他这样子,森巴大师也愣住了。他细细地思索了一下,突然间有了一丝明悟,他站起身,对着殷昊合什深施一礼说道:“法王助他成佛。功德无量啊!老衲代弥宗五百三十三世龙树活佛宗喀觉力杰坚赞,叩谢点化之恩!”
说完他径直跪下朝着殷昊以佛门重礼“五体投地”,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