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喀被殷昊一句话说得突然间有了明悟入了定。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出关的。森巴大师让梅朵带着殷昊去上密院的藏经楼参观,并且让人去馆驿将咏杏接来。他命人在弥陀寺里收拾出一个小院,坚持要留殷昊在寺内住下。殷昊无奈也只得答应了。
弥陀寺建寺至今从未遭兵火,即便是当年巴郎达灭佛运动期间,也没敢动这里。所以上密院的藏经楼,所藏之经书典籍堪称全大陆之最了。
藏经楼乃寺庙必有的建筑。上密院的藏经楼建在弥陀寺南北中间线的最北面。藏经楼的功用一般用于藏经。一般寺庙的藏经楼有两种形制,一种是毗卢阁制,即楼上藏经书,楼下供奉毗卢遮那佛。第二种是转轮殿制,所有经书放在一个大转轮上,人们只要将转轮转一圈就代表读经书一遍。
而弥陀寺的藏经阁这两种形制的都有。在外寺,也就是弥陀寺接受信众膜拜参礼的方有一个大转轮殿,殿中设有一个高十丈方圆五丈的大转轮。普通人都转不动,只能绕着转轮默念颂祷。寻常礼佛的也只能在转轮殿四周的经轮廊下转轮礼佛。
而上密院的藏经楼则只属于上密院,并不对外开放。这里的藏经楼就是毗卢阁制的,楼下的大殿供奉着毗卢遮那佛真身像,这里平时是上密院的学僧阅读经书的场所。若有重要的贵宾来寺里礼佛,也是在这里接待的。
梅朵领着殷昊来到藏经楼的时候,一楼的大殿里不少的陀喇学僧坐地当席,每人一个蒲团坐着默默地阅读着经书。梅朵告诉殷昊,他们这样的学僧,平日里除了听讲经师讲经,就是在这里借阅藏经独自参悟。只有在辩经日才会和其他的僧人交流辩经。
梅朵带着殷昊穿过大殿来到了位于大殿一角的楼梯。从这楼梯上去就能上到二层。这藏经楼共七层,每层楼高近五丈。二层以上是围绕着大殿中间的毗卢遮那佛真身像建造起来的“回”字廊形。每一层都向内收最上面的一层是日光殿,从哪里投射下来的日光,沐浴在这大佛像的金身之上熠熠生辉,使这佛像现出宝光。据说在那日光殿中收藏有一部弥勒祖师亲笔书写的《大乘经》,不过这也只是传说,梅朵都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等等!”就在他们拾级而上快要达到二楼的时候,一个身形高大圆头大耳的中年陀喇站在楼道口挡住了他们。
梅朵看到他之后双手合什乖巧地朝他行了一礼:“迦纳师父,老师让我带景施主来参观藏经楼。”
“藏经楼的规矩,你应该知道。”这胖大陀喇一张脸面如重枣,红棠棠的脸膛上一条鼻梁如悬胆,一对虎目,配上两道剑眉。这样子倒不像和尚,看着有点像个军将。
其实殷昊并没猜错。这迦纳正是上密院护法堂的首座。三千僧兵都在他手下,的确有点军中大将的气质。平日里他的任务就是守护这毗卢殿藏经楼。殷昊刚刚一条木棍打败了他手下近百的护法僧兵。这件事情,他已然听说了。现在梅朵带着一个外人来到毗卢殿,他又怎么会猜不到来人是谁呢。
他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故意要为难殷昊。的确是这藏经楼有藏经楼的规矩,即便是寺内学僧也不能随随便便入殿阅经的。必须要经过守殿护法的考验才可以得到阅经资格。
梅朵听他这么说,便侧转头对殷昊小声地说了一下这个规矩。殷昊听了之后双手合什朝着迦纳稽首一礼:“大师请了!”
迦纳虽说是护法堂首座,可佛门不以武力为尊,他也不可能和殷昊比武。他站在那楼梯口用手指着大殿中央的毗卢遮那佛的真身像问道:“那是什么?”
殷昊初时被他这么一问有点楞,可当他看到迦纳指的是那大佛的时候,他笑着说道:“那是泥塑木雕尔!”
他这话一出口,旁边的梅朵被吓了一跳。她是真的看不懂了。这个景施主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师父和哥哥会这么看重他呢?她更是被殷昊的大胆吓到了。他竟然敢说那佛像是泥塑木雕!
这迦纳是护法堂首座,寺内的戒律监察也是他的职责。梅朵在寺里也算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气鬼。可唯独就怕三个人,宗喀和森巴,还有一个就是这迦纳。她不由得一双眼睛看向了迦纳。
可没想到迦纳并没有生气,那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他追问了一句道:“那不是佛吗?”
“毗卢遮那,佛之法身。众生本具之佛性清净无染,灵照而放光明。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无染,本自真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大日如来遍照世间万物而无碍之法体,众德圆满,智慧光遍照一切处,无分昼夜。有情无情,皆受其惠,启萌佛心,乃至世间众业由之成。如来者,乘如实道来成正觉,故曰如来。”殷昊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通之后,最后吟了一句偈语,“法化万生,一堆泥塑木雕岂可谓之真佛?”
听到这里,迦纳不禁肃然起敬,收起了那护法威慑之相,侧身一边朝着殷昊稽首一礼道:“施主请!”
殷昊随即微微一笑回了一礼之后,平静地迈步登楼。来到这楼上,他才看清楚,这二楼之上竟然都是一排排的木架,架子上放满了各色的经卷典籍。他随手拿起一本就是一卷大楚帝国时期北宗传法大师慧如以心血所抄的《华严经》。这可算得上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孤本善卷了。
那字里行间殷红的血字,历史数千年而不变色。应该是本命精血而非一般之血。而且这慧如大师肯定是为源道高手。字里行间,这蝇头小楷字如米粒,但在殷昊眼前竟然能够现出斗大的铁画银钩,本就喜欢书法的殷昊不自禁的用手指虚空摹画了起来。他能够感受到那文字笔画间所用的源能之力。这可不止是一本经文而已。
在这浩如烟海的经卷之中,殷昊即便是粗略的看也只能看寥寥几本。看了一会儿这《华严经》之后心中有了些感悟的殷昊走到迦纳身边施礼问道,“大师可有笔墨纸砚?”
“这里的经书只能借阅,不能抄录的。”迦纳摇了摇头道。
殷昊淡然说道:“在下不是要抄经,只是想题几个字而已。”
题字?
按说来到弥勒寺的贵宾之中,有善书者,应寺中高僧之邀题字留念也是有的,可从来还没遇到自己提出要题字的。而且这藏经阁内因为不许抄录经书,的确是没有笔墨纸砚预备的,所以迦纳还是摇了摇头。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之后,殷昊心中那股想要发泄出来的笔意却越来越强烈了。就在这时,一个做杂役的小陀喇拎着一桶水提着一支拖把走上了楼。殷昊看到这拖把和水桶,心里突然又了一个主意,他上前一把夺过水桶和拖把。
“哎!”这被夺了洒扫工具的小陀喇正要喊,却被迦纳止住了。
迦纳看着大步走到一面墙前。只见他将一只手伸进了那水桶之中,运转周天经脉将本命精血逼了出来。一瞬间,那水桶中就成了殷红的满满一桶血水。
看着那雪白的墙,殷昊手提着那支拖把,凝神看了约一炷香的功夫。等心绪完全平复下来之后,满腔的激情化作手中的笔意。
梅朵看他这架势是要写大字,可没想到殷昊却又呆立着不动了,看着那片空荡荡的墙壁兀自出神。正当她想要上前问殷昊怎么了的时候,殷昊左腿向前迈了一步,手中的拖把也高高举起,就沾着那殷红的血水,在雪白的墙上写下了四个大字——
佛法无边!
当殷昊最后一笔写完,那木桶中的血水堪堪一滴不剩。
古人云:善用笔者力多于骨,不善用笔者多肉。殷昊写在这雪墙上的这四个字,筋骨有力如龙筋虎骨,中正浩大,显普世慈悲。划如列阵排云,点如高峰坠石直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烈奔。书中三味已尽得其妙也!
更为让人感叹地是他刚刚在慧如大师那血字抄本的经文中,所感悟到的源道武学奥妙,也被他无意中带到了这四个字里。他的本命精血写在这雪白的墙上,血光冲天本应有一种杀戮之意。可这佛法无边四个字偏偏由将普世慈悲的佛陀胸怀展现的淋漓尽致。这正是体现了殷昊此刻心中对于佛法正道的理解。于他和宗喀所说的那段话是异曲同工的。
远远站在一边看着殷昊写下这四个字的迦纳,看着这四个字。越看越出神,看着看着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凝神静气,沉腰下马,双拳齐出以一招举火燎天起式,演练其拳术来了。但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他演练的拳术却是弥陀寺内最最普通的一套大悲拳,这是弥宗健身功的入门拳法,全称为“大悲陀罗尼拳”。
这大悲拳源出佛门典籍《大悲咒》,虽说是弥宗健身功的入门拳法,但其实却是一套蕴观想、持咒、结印为一体的内外兼修,体用兼备的修持之法。
弥宗依诸佛圣众及上师的加持、修直下与佛果境界相应的瑜伽观行而期即身成佛。弥宗的修持,讲究三密相应。三密亦即“身密、口密、意密”。
其实以迦纳的修为,他修习的应该是弥宗之中上乘的拳法,即便是那些源修之道也不在话下。可他这么多年来,最最下功夫的却是这套入门的大悲拳。寻常弥宗弟子入门修完这套拳之后,都会开始更高层级的修炼,很少人会在练这大悲拳的。
可偏偏这迦纳对这大悲拳是每天都要练,而且练起来很慢很缓,看着都没什么威力。感觉就像是最简单的伸腿蹬脚而已。只有迦纳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在这大悲拳上花的功夫并不是白花的。唯一让他感到有些遗憾的就是现在他也已经圆满地达到了身密、口密的阶段了,唯独这意密一道坎一直都卡着。
但今天看了殷昊在毗卢殿墙上写的这四个血字,迦纳好像感觉到了心中的那堵墙出现了一条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