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下午,成都的城墙已经放眼可望。这就是成都。王帅在未来的世界最熟悉的城市。
要是拿眼前的成都和未来的成都做一比较的话,王帅最直观的印象当然就是船下面的那条河,唐朝被称为锦江,现在又被称为府南河的这条河。比王帅所认识的府南河宽了很多,深了很多,清澈了很多。在王帅的眼里,这条江上千帆劲浪,各种物资商贾云集,作为内陆码头虽然可能比不了扬州。但扬一益二的评价却是确切的。王帅还没去过扬州,更不知道古时候的扬州,但他知道南京的十里秦淮,唐朝的时候,江南的中心是扬州而不是金陵,可以想见扬州的繁华,比明清时期的金陵更甚。
王帅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千年以后的府南河已经根本没有了行船的能力,未来的府南河,政府花了大力气整治,但依然污染严重,王帅经常能看到死鱼翻着白肚顺水而去,状态极其恐怖。而且,河岸已经窄得人都能跳过去。可能是上游下来的泥沙渐渐把河床抬高了的缘故吧。
一直到清朝,府南河都是作为成都府的护城河而存在的,也就是说,王帅他们现在还在城外,船家在码头停靠好船,王帅终于踏上了成都的土地,这个未来他生活了五六年的地方。
不得不说,整个地理格局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王帅根本找不到一点未来有可能保留下来的迹象。
船家说的对,今天正是上元节,河两岸的一些树上挂着宫灯,城门下也挂着宫灯,现在是白天,还没有被点亮,但节日的痕迹已经显露了出来,每一个从城门进出的人都喜气洋洋,过了今天,这个年才算是过去了。
王帅和着红线骑着马走进成都城,王帅感受到一种回到故土的气息,城门上那三个大字“成都府”提示着王帅,到了这里就算到了家了,就算回到了家乡,但少不了久别重逢的韵味,这一别就是千年。王帅从前每天走在成都的大街上,可从来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回到千年以前的成都,千年以前的成都就真的这样展现在他的面前。
高大的城墙,威武的士兵,穿着新衣,洋溢着幸福的市民,街道上鳞次栉比的楼房,无一不显示着这里的繁华和富庶。从成都建城的那一天起,成都就当之无愧的成为了整个四川盆地的中心,这点到了现在也没有改变。店铺里出售着你能想到的各种物品,每一个人都那样的悠闲,从容,这就是成都城,千年的积淀下的古老的成都散发着一种清新的气息。
王帅从南门进入成都,面前即是一条宽阔的街道,如果王帅所料不错的话,这一条路就会是日后成都的第一街——人民南路。他甚至可以想见在未来的某一天,一位伟大人物的雕像永恒地挥舞着手臂凝视着每一个从这里经过的他的子民。那里就是天府广场,唐朝的时候应该是属于罗城。从建城之日起,天府广场所在的位置就一直是成都的地理中心。
唐朝的成都城墙包围的范围大致相当于现在成都的内环线,总之,就是府河和南河包围起来的那片地方,这片地方相对应于现在的成都城,当然只能用弹丸来形容了。现在的成都不但有内环,还有了一环,二环,三环,而且很快的,绕城高速就要被命名为四环。
对于这个时候的成都,王帅最想去看的地方当然是浣花溪边的那间草屋,追寻一下诗圣的惊叹,所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宏愿。不过,这里的南城门到浣花溪还有一点距离,王帅也不会急于这一时。
自己现在要做的三件事,第一是陪着红线去她母亲的老家看看,能不能寻着一些亲人,第二去帮建昌府的牛铁匠把口信传到,第三就是在成都府里找到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活计。
现在他手头还有三千多文钱,现在总算是进入了唐国的境内,不知道成都府的消费如何,不过看大和城基本上和唐国的几个州府差不多,物价水平也应该差不多吧。三千文两个人一个月花销肯定是够了的。
他现在就是不知道该先找点事做呢,还是先带无双去邛州。如果找到活计,肯定留给自己的自由时间不会很多,而且,他现在要找一个薪水高的事情会很难。但是要先去的话,肯定不能做到尽兴,就那点钱,住宿,吃喝,还得照顾两匹马,要不了几天就捉襟见肘了。关键是现在两个人都没有收入来源,吃喝拉撒睡都需要比银子(铜钱)啊。
王帅忧心忡忡的看着红线,红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来到成都她当然一切都很新奇,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这里毕竟是成都府,自是跟大和城迥异。
“怎么了?”红线莫名其妙。
“我们就只剩下三千零几文钱了,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明天呢!”王帅也知道红线到现在都还没养成金钱的概念,从前可从来没用过什么钱,所以这一路都是王帅在掌管着各种消费。
一听是三千文,红线还是一时没弄明白是个什么概念,看王帅似乎脸色沉重,“怎么,三千文不够用吗?”
“暂时是够了,不过我们要去邛州去寻你母亲的家乡,我还答应了牛铁匠去绵州,这点钱恐怕不够。”照以往的速度来说,这两个地方都有大路,应该一天时间就能赶到,但因为要寻人,耽搁的时间不知道有多少,所以,根本无法做出大概的预算。
“那怎么办,我们刚出来的时候可还真没想到这些问题!”
“是啊,在部落里不需要用钱,除了活的牲口也没什么能够拿来换钱的东西,我本来也打算到成都以后自己挣钱,但这两件事都不能耽搁啊,要是我开始做事的话,肯定会没什么空的了。”
“找我母亲家的亲人这件事倒是可以先缓一缓,你答应给人家带信的事情可不能耽搁,说好一年为期,这都过了小半年了。”
“是啊!所以,我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再怎么说,这些钱可是人家红线他哥给红线的盘缠,自己一路跟着白吃白喝不说,现在还要拿这点钱做自己的私事。
“事情有个轻重缓急,我看我们先去给牛铁匠带信吧,回来以后我和你一起去找事做!我们一起挣钱,等有了一点积蓄或者在成都安下脚步以后,我们再去邛州吧。”
“可是,这些钱可都是你哥给你的,我这一路用了你的钱都感觉不好意思了,现在还要用你的钱去办我自己的事情。”到了成都,王帅渐渐生起了主人翁意识,到这个时候还用人红线的钱的确有些不太合适了。
红线白了他一眼,“我们现在应该肝胆相照,荣辱与共,这点钱还分什么彼此。”
“呵呵,还有一句话叫做,‘一条线上的蚂蚱’!”王帅本来就有种洒脱的气质,这些小节上的问题,他是看得很开的,而且,他认为他一定会成倍的回报给红线,所以,一路以来,用红线的钱用得脸不红心不跳,当下,也就释然了。
“是啊,到这个份上,我们一起努力吧。”
“那好吧,不知道你哥他们到了没有,我们先和你哥见一面,就赶往绵州去,我想应该可以在你哥他们回去之前赶回来。”
“我也不知道,明天去打听打听。”
“那今天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一晚。天色也渐渐晚了!”王帅拉着马,行走在成都的街道上,看着周围,寻找一家客栈。
天渐渐黑了起来,城里却一点也不见黑暗,到处都是灯火通明,跟现在的成都一样是一座不夜城。王帅知道,古时候基本上到了晚上都要宵禁,不过今天晚上是上元节,应该不会宵禁吧,即便要宵禁也还早的很。
走过一个巷口,王帅来到一座坊门边,坊叫做晋阳坊,坊里第一间就是一家客栈。王帅和红线拉着马走进了坊门,因为还没到宵禁的时候,所以也没有人来盘问。
见来了生意,店小二殷勤地跑过来拉过缰绳,把马拉到后院马厩里去了,王帅就和红线走进的客栈的大门。
“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啊!”掌柜地站在柜台边,笑容满面地迎着王帅和无双。
“有空房吗,我们要住店!”
“有,有,有,上房,中房都有。上房两百文,中房七十到一百文不等,客官要选什么样的房?”
“就七八十一天的房间就行了吧,来两间!”
“好咧,请客官把你的路引,民凭给我看一看!”说完,掌柜地看着王帅,伸出手来。
“要这些东西吗?”王帅有狗屁什么民凭,路引啊。他只知道自己是一个奴隶,至于奴隶之前是什么自己压根就不知道。
“没这些东西是不能住店的,我们要凭这个登记备查,万一被官府查出来,我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可是,我们俩不是贵国的户籍,我们来自南诏国。”王帅只好拿这个做借口了。
“客官来自南诏,是从南诏逃出来的吗,如果不是的话,肯定会有贵国开具的通关文牒。”
王帅可不知道什么通关文牒,自己跟在使团后面,一路也没遇到盘查,再说,也没有遇到关口什么的。南诏建国伊始,很多制度都还不完善,国与国之间交往的一些必要手续什么的也没有要求那么齐备,更别说一个小小的子民从南诏国去到唐国。
要是换到现在,那可就是偷渡了。可是自己一路还真没遇上什么盘查,要求出示文牒什么的,南诏连户籍制度都还不完善,更别说出国了,再说,在唐朝的时期,要离开自己的国家其实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边关什么的一点都不严格,只要你不走到大路,偷偷出关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
王帅开始后悔说自己来自南诏了,没有民凭顶多住不了店,要是没有文牒,那简直就会被视为潜入的奸细。王帅看掌柜的见自己的眼神都开始有变化了。今天晚上不会不但住不了店,还招来牢狱之灾吧。
“掌柜的,我们真的来自南诏,这几天有没有一个南诏来的使团到成都啊!”因为使团要一路拜会各州府的官员,走的比王帅慢了一些,虽然他们走的是陆路,王帅走的是水路,现在他们已经过了嘉州一天多了,明天或者后天也就到成都了,只是,王帅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到,即便到了,王帅也不知道使团能不能让自己摆脱现在的困局。
自己这个时候要说走的话,铁定被坐实了可疑分子,所以,王帅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跟掌柜交涉。
“这位姑娘是南诏国一个部落头人的女儿,我是他的教师兼翻译!”王帅看着一边已经开始有些焦急的红线。
“他说的是真的!”红线用很不标准的普通话说,并用她们自己的语言叽里咕噜了几句,意思是说,自己的确来自南诏国,有她自己的家乡话为证。
掌柜的听红线说了一通自己没听懂的语言,更加的狐疑起来,不能说自己听不懂就表示那是南诏话,再说,这个姑娘一点南蛮的样子都没有。
“既是这样,那我就先给你开两间房吧,如果明天或者后天南诏国的使团没有来,那……”掌柜的觉得不能就这样把他们赶出去了事,得先把他们稳住,先看在客栈里,然后再去报官,所以就先答应了下来。
王帅如何不知道掌柜的打的什么主意,但只要今天晚上找个睡觉的地方就行,明天有事明天再说吧。
“多谢掌柜的!”王帅也就把心稳下来,先睡一觉,他不认为自己已经走进了绝境。
“小二,带这两位客官上楼,两间中房。”掌故的随手吩咐一个从楼上刚下来的伙计。
等王帅和红线的身影从楼内消失,掌柜的就拉过一个小二,吩咐道,“你密切注意着刚才上去的那两个人,他们不出去最好,如果他们要出去的话,尽量阻止,我去报官。”掌柜的不得不郑重的对待这件事情,没有民凭,没有路引,还谎称自己来自南诏国,这两个陌生人身份可疑。
唐朝的时候,为了打击犯罪,提倡首告,也就是出首,第一时间报官。如果知情不报,那就罪加一等,要是隐匿,则与犯同罪。
一般的人离家外出都会得到官府开的路引,而且每一个唐朝的百姓都有一个类似于现在身份证的东西,叫做民凭,上面有姓名,性别,籍贯,出生年月日,住址等基本信息。只要是身家清白的人,申请出远门,官府都会无条件开具路引,没有路引就无法住店,也无法在城里租房,找事做。即使这些路引在路上弄丢或者遗失了同样以没有路引论处。所以,一般人出门,把路引看得比钱袋还重要,都是贴身放置。
王帅对这些并没有具体的印象,在所有的电视剧中,但凡角色住店,也从来都没问过要什么路引之类的身份证明证件。住店的基本模式就是这样的:角色一人或者几人,在客栈门口下马,小二牵过马,角色吩咐一句,用最好的马料,然后就走进客栈对柜台上的掌柜说,X间上房,然后丢几块银子,店小二立即弯腰带笑地把客人领进房间。
但王帅是有过住店的经验的,虽然现在不再需要路引(这个东西在文革的时候都还长期存在,只是换了一个名字,叫做介绍信!),但都需要登记身份证,除非那种没有在相关机关登记注册的野店。试想连现在这样的情况都需要登记身份证,更何况古时候。
掌柜的马上出门找到了坊吏也就是坊正,管理一个坊的小吏,相当于现在的居委会或者街道办主任。掌柜汇报了具体情况,晋阳坊的坊正叫做王安,年龄有五十多六十岁的样子,一听了掌柜的汇报,感觉事态可能会很严重,如果他们真的来自南诏,而且恰逢南诏国派遣使团来的这个时候,他们有什么用意。
王安也赶紧教掌柜的回去,盯紧了他们,自己赶去给负责这一片治安的捕头何贵报告。
何贵正在元宵灯会上维持秩序,县令朱大人还有成都府府尹,剑南节度使,蜀王李遂等等一众官员和群众打成一片,在浣花溪边赏灯。
何贵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头攒动的人群,里面还有不少便服的捕快,浣花溪也就是杜甫草堂的所在地,自从有了杜甫的那间茅屋以来,浣花溪就成了文人墨客争相瞻仰的地方,历来,成都府元宵赏灯要么就在锦江边,要么就在浣花溪边,或者在这两地同时举行。
王安远远地看到何贵,赶忙跑了过去,何贵一看是王安,心道,“又有什么破事来烦我。”平时何贵也就在他直接负责的几个坊里转转,具体捕盗,稽查的工作还是交由坊吏负责。
“何捕头,我们坊里今天来了两个陌生人,行迹比较可疑,提供不出民凭和官府发的路引。而且,他还自称来自南诏。”
“就这点破事,你没看今天我的任务繁重吗,这些大人要有个闪失,你我吃不了兜着走。”何贵依然把目光放在一行大人身上。
“我就是觉得这两个人有可能对大人们不利,才赶来报告。”王安赶紧讨好似的说。
何捕头两眼一亮,“你是说,那两人会对大人们不利?”
“嗯,我是说有可能!他们不能提供身份凭证,而且自己说来自南诏,也不能提供通关文牒。”王安是老坊吏了,他还能不知道何贵想的是什么。
何贵当然知道,拿不出凭证不一定就是贼,有可能是人家弄丢了,但这可是一个发财的机会。王安和何贵彼此默契地,经常敲诈那些没有民凭的过往旅客,而且,这次还逮着一个会行刺大人的人,只要自己把功劳做到明处,那少不了嘉奖。
“附耳过来!”何贵叫王贵过来,在他耳边嘀咕几句,王安心领神会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