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吊唁和重逢

人都固有一死,无论贵贱,生命或长或短,死后一切皆空。

穷人死后可能会被草草掩埋,富人死后,大多会风光大葬,如果是权贵死后,更是要深挖厚葬,作为当今主权者武后的侄子,武攸暨的结发妻子武崔氏离世时,葬礼却办的非常普通,只是将主人的正堂装饰成灵堂,在简单并不宽大的灵堂里,武攸暨一身白布麻衣,正在迎接他的亲人朋友,作为死者的亲弟弟,崔文秀也换上了孝衣,跪在姐姐灵前,暗中注视着前来吊唁的众人。

因为是武后的侄子,所以前来吊唁的人都很多,由于京城里的大小官员在头天已经来过,第二日来的都是武攸暨的堂兄弟,武懿宗和武三思等陆续到来,只是简单的说了句节哀顺变,便被管家安排到偏房饮茶休息,这时只听管家又朗声道:“武承嗣大人前来吊唁!”崔文秀顺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紫色官服的中年男子走入灵堂,低头拜了下,便将线香插入香炉。

这个男子便是武承嗣,他对一脸伤悲的主人道:“老弟,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开些,凭借姑姑的关系,你很快就能再娶佳人!”武攸暨听了,心里虽然不舒服,却没有表现出来,武承嗣又道:“你很低调啊,不过以后会有好日子过的!”管家忙请他到偏房休息。

崔文秀心里很生气,但知道这人是武后面前的红人,而且主抓告密,故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再去看姐夫,他是不敢怒,也不敢言,皇亲当到他这份上,真是够窝囊!这时管家又道:“太平公主驾到!”

两人忙向来者看去,只见李婉儿一身素服,在一个佩刀女官的护卫下进入了灵堂,低头鞠躬,又向主人看去,武攸暨见到她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来,崔文秀也暗向她望去,李婉儿轻声道:“武堂兄请节哀顺变,以后的日子还长,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这时她旁边的女官冷声道:“公主是过来人,与您可谓是同病相怜!”

武攸暨看到公主又向他投来了充满爱怜的目光,惊得忙低下了头。管家忙又安排她们去偏房休息。崔文秀感觉太平公主的眼神怪怪的,这时又有几个武氏后人到来,正在拜祭时,却听从偏房里传来了谈笑声,听着声音倒像是武承嗣发出。

崔文秀的脸色立刻变的难看起来,登时站起身道:“主人家正在办丧事,客人倒开心欢笑,这也太没有礼貌了!”说着便要往外走去,武攸暨忙拉住他道:“不要与他们动怒!随他们去吧!”这时从房外走进一位四十多岁的长须飘逸,面容俊朗的男人,也上前按住了崔文秀的肩膀道:“人怒我不怒,他们那样做无非是要激怒你,你生气了,就中他们的圈套了!”

武攸暨听后,忙也劝小舅子不要动怒,又对这个男子道:“攸绪大哥,你来了!”这个男子便是他的堂兄,也是武后侄子里最有本事的一个,但此人却洁身自爱,从不作违背道德律例之事,为人也淡然,他的性格与武攸暨很像,故二人也很合的来。

武攸绪低声道:“弟妹突然离世,哀伤大过忧愁,以后的路你一定要小心行走,虽然我们是太后的侄子,但却没有免死铁卷,凡事要三思而后行!”这时武三思从外面走进,道:“你们谈话,提我名字做甚?”武攸暨脸露尴尬,武攸绪却脸色坦然,道:“我们在谈你的名字起的好啊,三思而后行,凡事谨慎,则无性命之忧!”武三思微笑后便告辞离去。

中午时,厨子已经准备好了素餐,但大多数都是客人都已经离去,就剩武攸暨堂兄弟二人和崔文秀,三人围桌而坐,就着简单的素菜,边吃边聊,

崔文秀不解的道:“姐姐去的突然,这实在令人无法接受!”武攸绪得知他在太学读书,而且准备参加的会试,便对他道:“现在上变盛行,无端被抓进诏狱,含冤而死的甚多,连累家人赔死的也不在少数,能够安然逝去,也是人的福分!”崔文秀道:“如果是被人杀死,也是福分吗?”二人听了,脸色大变,武攸暨忙低声道:“没有证据的事情不可乱说!”武攸绪道:“君不见,洛阳城里天天都有人惨死,日日都有家破人亡,你姐姐虽然死了,但却使你全家避免了一场灾难,你要在会试里表现出色,定不会让你崔氏家族蒙辱!”

崔文秀听了心里暗暗吃惊,他料定眼前这个男人一定知道他姐姐离世的内幕,有心想要问个清楚,武攸绪却道:“逝者且已矣,生者当多想!”意思是死去的人都已经死了,或者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灵柩在灵堂里停了三日,第四日便在洛阳郊外找了好地方下葬了。崔文秀回到了太学,又开始了学习,准备五月的会试。

五月初一的早上,因为刚休息了一日,所以在课前,同学们都在议论着京城里所发生的新鲜事。其中,京城的头条新闻便是:武后将要为爱女李婉儿和侄子武攸暨主婚的大事。

张克俭满怀兴奋的对太学的同窗说起此事,只见崔文秀的脸色大变,闷声不响的起身离开了学堂,向太学外走去,铁大志疑惑的道:“崔学长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一个叫向鸿志的同学道:“你不知道武攸暨是崔学长的姐夫,而且他的姐姐刚死还没过头七呢!,他姐夫就再娶,能不让崔学长生气吗?”

张克俭立刻呆住了,忙也向太学大门口追去,但早就不见人影了,心里懊悔不已,这时只见一个脸色黝黑的男人上前拱手作揖,问道:“请问这位同学,崔文秀崔公子可在里面?”张克俭沮丧的道:“刚刚还在,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这个男人听了也有些沮丧,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道:“既然崔公子出去了,那就麻烦你把这封书信交给他!”张克俭接了书信点头应了,这个男人便转身离去,走到了一处茶摊前,坐了下来。

这时旁边一个少女忙问道:“崔公子呢?难道他没有回来?”这个二人便是李且和杨浣纱。他们今日一早进的洛阳城。李且道:“崔公子已经回来,但又出去了,不知去哪里了,我已经把书信托给他的一个同学转交!”杨浣纱却道:“我们找了他一路,却又冒险进城来找他,却始终还是没有找到他!”

他们从永济赶回了京城,却没有找到崔文秀,杨小姐露出了担忧的神情,李且忙安慰他道;“没关系,既然崔公子已经回来,而且没有被那些官吏追查,那就说明他很好,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就是!”杨小姐听了很是感动,便高兴的点头应了。

两人一直等到了午饭过后,才见崔文秀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往太学返回。杨小姐忙要大声招呼他过来,却被李先生制住了,只见他夹起一颗花生米,用手指向崔文秀弹去,花生米虽小,但打在脸上也是生疼,崔文秀立刻怒道:“是谁在戏弄我!”他向茶摊望去,见到了杨小姐,又惊又喜,立刻赶了过去,欢喜的道:“是你,你怎么在这里?”李且忙示意他低声。

崔文秀也低声道:“听同学说你家发生了变故,不知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李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话!”说着起身,付了茶钱。杨小姐见到了崔文秀,眼里含着泪花,忙用手绢搽去,点头道:“咱们换过地方说话!”

李且带着二人又出了洛阳城,只见城门口虽然仍有酷吏盘查,但已经不似他们刚逃离京城时盘查的那么严格了,但守城的兵士又增加了一些强壮的汉子,想必是酷吏中的打手。三人来到了涧河边,雇了条小船,顺水而行,这样就安全了许多。

游船里,崔文秀便去握杨小姐的手,不料杨小姐却扑进了他的怀抱里,激动的哭诉道:“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可知道我们找你找的好辛苦!”崔文秀忙安慰她道:“不要伤悲,这段时间伤悲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姐姐前些日子刚刚离世,姐夫却就要和太平公主再婚!”

二人听了皆很惊讶,杨浣纱从他怀抱里挣出,李且边掌舵边疑问道:“你姐姐不是嫁给了武后的侄子吗?你姐夫贵为武后的侄子,却为何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杨小姐也是非常不解的问道:“刚丧妻,就又再娶,你姐夫就不怕遭邻人的指责吗?”

崔文秀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跑去质问他是不是真的,却被朝廷派去保护他的黄门卫给推了出来,我气不过,就和他们动了手!”李且道:“怪不得你灰头土脸,像是挨了打!”

崔文秀忙有请教道:“这问先生是何人啊?定不是俗人!”杨小姐忙道:“就是李先生和我大哥的朋友出手救了我们全家,而且还护送我兄长和爹娘去了代州,我和李先生到了代州后就改道来找你了,但还是晚了一步,听说你已经回京城了,所以我们就又返回了京城,今天早上才到的。”

崔文秀忙向这个脸色黝黑的男子望去,只见他虽然外表普通的像个老农民,但言语举止却不似俗人,就问道:“多谢李先生仗义相救,不知李先生是何方高人?”李且道:“高人不敢当,我只是一个苟且偷生的人!”崔文秀疑惑的道:“难道李先生也遭受过家庭变故?”

李且回答道:“这个世道,武后临朝,被她毁掉的人家数都数不过来,我只是不幸中的一个,也不能忍心看着杨小姐一家落于酷吏小人之手!”崔文秀点头应了。

李且又道:“杨小姐现在见到了崔公子,不知你有何打算,是留在京城陪崔公子,还是让我护送你去代州与你家人团聚?”杨浣纱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向崔文秀望去。

崔文秀道:“杨小姐是我的未婚妻,按例我应该抓紧娶她过门,但是因为姐姐的新近离世,加上我这个月就要参加会试,所以咱们的婚事只能往后拖了!”

李且道:“一桩丧事和两桩婚事(会试)倒赶在了一起,崔公子这样打算,倒也情有可原,现在我们虽然能够自由进入京城而不被盘查,但不代表我们就是安全的,所以我还要再找人打听下杨家案子的情况!故杨小姐暂时还不能露面!”

三人聊了一下午,一直到太阳下山,城门就要关闭时,才将游船回城西码头,又匆忙返回了城里。李且带杨小姐直接去刑部找杜公检,在他那里边打听情况便借宿。

崔文秀回到了太学,加紧温习功课,准备参加会试张克检走来道:“你一整天都去哪了了,害的我们都在为你担心!”崔文秀道:“我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张克检道:“我们担心你去找太后抗议,见你迟迟不回来,还以为你被抓到诏狱里,我们大家正准备去救你呢!”

崔文秀道:“姐夫再婚,我岂能阻拦的住,而且他娶的还是太后爱女太平公主,我也只能加紧努力,准备五月的会试,我们崔家不能在我这一代没落!”张克俭又道:“差点忘了,今天有个脸色黝黑的男人找你,我说你不在,他就给你留了封信!”说着便取出书信交给了他,便转身离去。

崔文秀打开了书信,看了,脸色就变了,原来这信里说了杨家的变故,可能还会连累到他,但也可能会因为他姐姐是武氏侄子的夫人而避免遭受牵连。但现在,姐姐已经去世,那他岂不是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