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程华收了针又开了药方,嘱咐小太监尽快去御药房抓药、熬药。
这时候皇帝已经带着大队人马匆匆赶到,一进门就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是谁胆敢毒害冯贵人?”
软榻上的冯贵人一见皇帝来了,立刻泪流满面、颤巍巍地伸出手:“陛下,臣妾命苦啊!好久不见的家乡姐妹入宫看望,臣妾让御膳房做了饺子当午膳却中了毒,差点没命见您了。”
闻言,皇帝铁青着脸看向宋程华:“你说说,冯贵人怎么样了?”
跪在地上的宋程华先叩首行礼,才道:“启禀陛下,娘娘是误食了一种毒菇,这毒菇的外形和香菇极为相似,却带有轻微毒素,导致娘娘吃下后脾胃不和而呕吐,所幸毒素都已吐出,应当没什么大碍,臣已为娘娘开了一些养胃的药方,娘娘调养两日便可痊癒。”
皇帝听完放心了,便坐上软榻跟冯贵人说了些安慰她的话,冯贵人仗着皇帝宠她,越发撒娇,说什么都要皇帝严惩御膳房的人,皇帝满口应允,毕竟皇宫中最怕的就是暗杀,堂堂御膳房竟然在食物把关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倘若今天这毒菇是让皇帝吃到肚子里,那还了得?
于是皇帝当场就把御膳房的主事传唤来,劈头盖脸的痛斥一番,罚俸一年,降职处置,并且重责那个负责采办食材的买办五十大板,轰出皇宫。
这样一番雷霆之怒总算是安抚了冯贵人。
眼看冯贵人又倚着皇帝娇娇怯怯地说私房话,宋程华知道自己再待下着实多余,便起身告退。宫女帮他拎着药箱,送他出殿外。
和来时急如星火不同的是,此时无事一身轻,宋程华多了几分惬意。那个接他来的小太监已经去御药房抓药了,他便自己踱步往宫外走。
走过景阳宫时,忽然有个东西嗒一下砸中他的头,他用手摸向被砸中的额角,气愤地抬头找罪魁祸首,只是还没有看清凶手,就听到小孩子的说话声。
“哎呀!真糟糕!失手打中人了!盖赞哥哥,怎么办啊?”
接着,另一个男子的声音扬起,慢悠悠地说:“盖赞哥哥是怎么教导你的?若有对不住人家的地方,理当及时向人家表示歉意。他若不接受是他的事,你若不讲就是你的错了。”
认出男子的声音,宋程华将药箱放下,一手揉着额角,一手指着树梢:“尚盖赞,枉你是太子太傅了,一天到晚教太子的都是些不学无术的玩意儿,仁义智勇、诗书礼仪,八成你什么都没教会,倒是摸高爬低的事情教了不少,太子再跟着你学下去,日后如何能做一国之君?”
唰一声,从树上跃下一道高瘦身影,肩膀上还扛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那孩子的那个穿着鹅黄色的锦缎绣蟠龙外袍,一看就是皇家子弟。
看到他们两人,宋程华不情不愿地屈膝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从尚盖赞的肩膀上一跃跳下,朝他伸出一手,笑咪咪地开口:“免礼,宋太医不用这样客气,刚才是本宫失手用弹弓弹到你,不知道你的头还疼不疼?要不要宣太医为你诊治一下?”
“臣自己就是太医,这点小伤还不至于再劳烦他人。”宋程华瞥了一眼站他身后的男子,忍不住劝道:“殿下啊,请恕臣多言,您是天子之身、国之根本,整个万宁国除了陛下之外最尊贵的人了,爬树玩弹弓这种事,是民间野孩子才会做的,您也学来玩,实在有失身分。”
太子曹幕怀眨巴着一双漂亮大眼睛,笑道:“盖赞哥哥说,诗书要学习,武艺也得兼顾,才会带着本宫练弹弓,据说训练臂力和腕力有利于将来学习弓马骑射。”
他哼了一声:“这是尚丞相的歪理吧?没听说练弹弓还能练好臂力和腕力的,你看丞相他不就是一个文弱书生,还好意思都太子你臂力腕力。”
“宋太医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却要质疑练功之法,这才是歪理,我文弱怎么了?难道你比我就强大得了多少?”尚盖赞抱臂胸前,侧着头对太子笑道:“殿下,您要记得,这世上沽名钓誉的人比您的发丝还要多,走在路上不小心就要被这样的人绊倒七、八回,以后咱们出门还是要看黄历,若是黄历上写明不宜出行,咱们就在景阳殿躲起来,免得出门触霉头。”
宋程华冷笑道:“丞相说的太对了!不仅是沽名钓誉,还有那胸无点墨却要误人子弟的世间败类,在路上屋瓦从天掉落砸死五个人,只怕有四个会是这样的人物,所以出门前殿下务必要看黄历,以保安康。”
“我说庸医,老宋见到我都要毕恭毕敬,怎每回跟你见面你都要这样与放四呢?见到丞相不行礼,我可以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要我给你行礼,下辈子吧。”宋程华冷哼,从两人的对话就能听出他们的‘交情’很不一般。
幕怀抬头打量起他们两人,忽然笑着拍手:“你们俩一人一句说得好精彩,是在斗嘴给我看吗?我最喜欢看人吵架了。”
尚盖赞摸摸他的头发,笑道:“殿下会错意了,臣哪里会和一个小小医官斗嘴?好歹臣是陛下亲封的丞相又是太子太傅,官居一品,宋太医纵然得到诸位嫔妃的信任也不过四品,就是再厉害,坐到太医院首座的位置也只是三品官。您几时见一品大员和四品小官站在一起斗嘴的?那才是有失身分呢。”
闻言,宋程华提起药箱,漫声道:“官阶虽有高低,却无贵贱,古时尚有直臣敢向君主进言,怎么同殿为臣却不能直抒胸臆了?丞相刻意高估自己、贬低同僚,真是令人不齿,放着公文不看带坏太子真让下官鄙视。”
语落,他向幕怀躬身行礼:“殿下,臣在太医院还有诸多事务繁忙,恕不能相陪,告退了。”
幕怀看他要走,似想起什么,眼珠一转,问道:“宋太医,母后她一直念叨着你上次替她调配的玉露丸吃了之后气色见好,本宫想和你多要几丸,送与母后,行吗?”
“殿下有行孝之心,臣岂能不遵从?更何况对皇后娘娘凤体有益的事情,本就是臣的分内之事。两天后,殿下可派人去太医院取药。”
闻言尚盖赞像故意一般在一旁叹气:“殿下啊殿下,您怎么不肯听盖赞哥哥一句话,他小小年纪医术浅薄,无非仗着父亲之名卖弄小聪明,侥幸博得几分虚名,但这入口之药是何等重要的事?更何况殿下还是要赠与皇后娘娘的,更不该托付给这等庸医才是,太医院中多少良医名医,哪个不比这他强十分?”
幕怀说:“但母后十分赞许他,后宫嫔妃也都很器重他,本宫想应该不会有什麽差池。”
宋程华斜睨尚盖赞一眼,哼道:“既然丞相对臣这么不信任,也罢,劳烦殿下另请高明。”他提着药箱继续大步往宫外走。
幕怀看着他的背影问道:“盖赞哥哥,你为什么每次见他都要和他吵架?”
顿了一下,尚盖赞笑了,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殿下年纪小,所以不懂,日后您就明白了。”
有些人天天酒肉鱼香称兄道弟不一定是真朋友,有些人每回见面都针锋相对不一定是敌。
他们两人看起来是水火不容,但要真有一天其中一人有难,另一个一定会挺身帮忙,他们就是这样的一个关系。
像幕希送的那个‘礼’,他用膝盖也能想到是宋程华用来贬他的。
宋程华刚走入太医院,就见到安可惜带着一名士兵在内,军中有军医,再说一个小小士兵再严重也没资格到太医院就诊,但自从安可惜当了兵部尚书后,那些比较棘手的伤患,她都会带来太医院,碍着尚盖赞的面子也没人敢说什么。
这一点上宋程华倒是很欣赏:“安尚书。”
安可惜对他礼貌点头后又望着只剩半口气的士兵,见她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卒都如此关心,这在官场上实在少见,宋程华问道:“他怎么了?”
正在看病的另一个太医叹气摇头:“他这是破伤风,没救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安可惜不解,明明才好好在操练的人怎么就倒下了。
“我来看看吧。”宋程华接替了原太医的位置,没一会就被他找到腿上结咖的新伤,“他这伤是什么时候弄的?”一边说一边施针。
安可惜努力想了想,才想起来:“好像是两个月前。”
“当时严重吗?”宋程华又问。
“这……”她转身对站一旁帮忙抬人来太医院的士兵说道:“你来回答宋太医的问题。”
“是,当时是对打时不小心摔倒,被地下的树枝插到,他也是休息了一个月后才重回兵营的。”士兵回道。
“他是全愈才回兵营的?”
“算是吧,不过他的伤口一直不见愈合,总有一个小口渗些血水出来,总不见好,过多几天又要野训了,为了不受影响,前天他才让军医帮他再看下,军医就拿些云南白药给他,没想到效果真不错,可是伤口好了他却突然这样了。”因跟那伤兵是同个帐营的,所以他才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胡闹。”宋程华听完怒斥,喂给伤兵一颗药丸后才说道,“这云南白药对伤口虽能见速效,却不可乱用,他伤口还没愈合说明里面还有炎症,一下让伤口封住难怪会破伤风。”
在宋程华的手下,那伤兵动了几下眼皮,好像是救活过来似的。
“宋太医,他还有希望吗?”安可惜见状问道。
“好在我正巧赶到,命算是保住了,我开个方子,让军医按我说的做,保证不出一个月他就能活蹦乱跳。”在纸张上写下方法,交给士兵,才让他们把人抬回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