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间,就听见屋外在争吵,而且越来越厉害。我睁开眼睛,从床上站起来,看了看身边睡得很沉的小单和小凡,缩手缩脚的拿起外套穿上走出门。
客厅里,外婆在咆哮,妈在劝阻,顾叔也在解释,可外婆没有一丝平息的意思。我正想进去看看怎么了,就听见妈在说:“妈,你让我们问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走也不迟啊,而且,天还这么早,就算要走火车站还没开始售票啊。”
顾叔说:“是啊,是啊,您老人家先别生气嘛,让我们先问问依依怎么回事,有没有说过那些话,我们要了解清楚,总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就下结论吧。”顾叔在帮我说话。
我茫然中有不好的预感,丽君说了什么,而那些挑起事端的话还是我说出来的。我走进去,看着怒气十足的外婆,和没什么好脸色的妈,还有焦虑的顾叔,我问道:“你们在干嘛?什么事跟我有关,我现在在这里,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我好了。”
外婆头扭到了一边,根本就不愿意看到我。而我看了一眼被顾叔挡住整个人的丽君,一脸的弱小无助的样子。又说:“既然你们讨论的话题是关于我的,我也已经在这里了,我说过什么话让你们一大早就开始冒火?你们不想问,我却想知道。”
妈抢先一步斥问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跟丽君说了什么?”
源头找到了,一大早的‘热闹’就是因为昨晚的那场聊天,果然不错,我白了一眼故作委屈的丽君,心里已经确定,千防万防还是被她算计了。我回道:“嗯,说了,说了好多话,不知道你们冒火是因为哪句。”
外婆忍不住吼了起来,一口标准的南方方言,说:“你能干也,说话硬是不晓得想了想说,你凭哈子说别个虚荣、不切实际,好意思说别个,你是个哈子东西嘛,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和自己妈都处不好,还有意思教育别个,你以为你硬是不得了了嗦。早晓得,你是看不顺眼别个还是看不顺眼我嘛,我是个讨人嫌的,走到那里去都喜欢话多,说出来的话又不好听,你听不惯可以自己说噻,我走总可以了嘛,你以为我稀罕住到这点嗦。我马上就买火车票回去,你都是求我再来我都不来了,什么东西嘛。”
这些话,杀伤力足以让我立马撞墙一了百了。但,我却忍住了,因为,从小就听多了这些恶狠的话,让我百毒不侵。顾叔有些挂不住了,愤愤不平的说:“那个……依依外婆,我虽然没有听太懂您老说什么,大概也能猜出来一些,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乱骂一气,对您也没有任何好处,气坏了自己也不划算。我虽然认识依依时间不长,可对她我还是很了解的,不管您说的是什么,我不想多说。依依不是您想到那种女孩子,您先消消气,我来问问依依。”
顾叔看着我,问:“依依,刚才外婆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就算了,重点是你有没有骂过丽君,说过,讨厌看见她,让她离开这里的话。”
顿时,内心火种被引爆了,昨晚上的话也许是重了一些,但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还是能分清的,我再蠢,也不可能直接说让她离开这样弱智又自掘坟墓的白痴话出来。我看着顾叔,又瞪着丽君,强烈的怒气在我胸前此起彼伏。
妈见我没有辩解,忙说:“说话啊,昨晚上到底说了什么,害得人家丽君哭了一个晚上。”
我又怒视着妈,压住胸前那口哽着心痛的气,淡淡地说:“哼……你们这一大早的哭天喊地,不就是最好的答案吗?既然你们已经认定了我说过哪些话,我说什么还有用吗?你们会相信吗?没错,我就说了,怎么样,你们满意了,是不是真的马上就会走,如果是,那麻烦你们快点收拾东西,火车是不会等你们的。”说着说着,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就是没有让它掉下来。怒吼都不能发泄心中的痛和怨,气急败坏地什么都顾不上了。
妈已经气得站起来,挥舞着手掌,眼看着就要冲到我面前。顾叔一把拉住妈,说:“干什么,冷静点。依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外婆气得身体发抖,盯着我,吼道:“你们看嘛,有没有冤枉她嘛,你们不是说是丽君乱说话的吗,现在晓得了噻,是那个搞得鸡犬不宁的嘛。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有哈子资格说别个,你不要忘了,你现在也没有比人家好到那里去。喊我走,我凭啥子要走嘛,我住我女儿女婿家,未必比你一个外人还没得资格啊?”
妈应该是想冲过来打我吧,但被顾叔死死拦住,她张舞着手,一边想推开顾叔,一边嚷道:“你真以为你是个人物了,这个家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发话做主了,你让谁走就能让谁走啊,我看最该走的人是你,现在就给我走,滚啊。”
看着妈被顾叔紧拉着一耸一耸的身体,顾叔劝着妈,无奈的看着我,他应该分不开身分析我的话再帮我说了。那一瞬间,仿佛看见了我小时候,爸爸为我挡妈打我的场面。此刻,我绝望之极,多年来的怨气蜂拥而至,十几年的委屈彻底爆发出来,我哽咽着,努力让眼泪没有流下来,可它还是奔流不息的哗哗滚落。我吼道:“你以为我真的很想待着这里吗?你以为我离开了你们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吗?你从来都自以为是的认定我,十几年了,你从来都听你们家里人的话,你从来都认定我就是你们家人口里说出来的十恶不赦的人,都不愿意相信你女儿我是无辜的。你这样的妈,这样的家,我要它有什么用。”说完,转身就要跑回房间。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瞄到了露出胜利面色丽君和外婆,我停了下来,漠视着这个七十几岁的老人,怒火已经占据了所有理智。我停住了脚步,折回来几步,朝着外婆接着说:“外婆,不管我为什么那么惹你讨厌,但是,你不要忘了,我和她一样,喊你外婆,你女儿是我妈,和她妈是你女儿是一样的。麻烦您偶尔说话的时候公正一点。还有,你女儿我妈的丈夫是怎么死的,我又为什么会沦落成和她一样,我爸为什么会在回家的路上出车祸,他死之前还在为你们家做什么,我想你比谁都清楚。你口口声声骂我不是东西,是,我是不是东西,那你们有是什么。你常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现在这样你们能好到哪里去?还有,你宝贝外孙女刘丽君,也只能骗骗你,你问问她,为什么昨天才在人家那里帮忙一下午,别人就不用她了,好好想想吧。”多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他们,猛烈转过身的瞬间,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掉了下来。
身后,妈还在咆哮,说:“你走什么走啊,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没问过你的意见,那次好气问你,你说过一句正经的话,你给我站住……。”
我猛地把房门关上,巨大的声响震动了房屋,一旁窗户上的玻璃都在哗哗作响。我背靠着房门,抖动着身体,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头无力的垂下,眼泪滴答滴答的掉在了手上,腿上。眼泪的温度炙热的告诉我,它已经尽力了。
小单和小凡被吓醒了,看着我,不敢过来。小单壮起胆子,小心的问:“姐,你怎么了?干嘛哭啊?”
我没有说话,自顾自的暗自流泪,说不尽的悲伤,道不尽的无奈,一切都不能改变,一切都已成现实,我的好强不会允许我把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回,从来都是,说得出做得到。我是该走了,本来就该走了,这个原本就不属于我的地方。
我站起来,胡乱的收拾了几件衣服,拿起背包跑了出去。一旁的小单和小凡越来越着急的看着我,问着我,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说些什么。
十月里的鲜花,盛开在萧索的路旁,我犹如落单的一只孤雁,流连于荒芜的树丛里。在这样的一季景色里,我已经无法用欣赏的眼光去观望,脚步如飞一般疯狂的跑着,记不得跑了多久,只觉得耳边的风在呼呼而过,舞动了我的头发,飘动了我的衣衫,它们现在和我一样孤单了。
一路跑来,生命的记忆好似走马观花般,一幕幕的呈现于眼前,那被尘封的回忆包裹着历历在目的往事,伴我一起回想在这微红的晨光之中。也许是那些过往的记忆太过于厚重,压住了我郁抑太久的情绪,于是,那本该放飞的心情,却成了我哭不尽的惆怅。
都不知道跑了多久,双腿就像老马识途一样,只认得这条路,我竟然一口气跑到了海边,脚下已经软弱无力,我跌倒在了地上。内心的撕痛已经让我泣不成声,我低头抽泣着,双手紧握成拳头撑在沙滩上,指甲深深刺进掌心,痛已经不再是痛了。
又不知道过了好久,我已经平静的很多,缓缓起身坐在了沙滩上,海水在翻腾拍打着我的脚,湿透的鞋子也让我感觉不到脚底的凉意。我双手抱腿,头埋在胳膊里,眼泪还在流淌,只是已经听不到伴奏声。
“爸,带我走吧!没有你的日子,我度日如年,没有你的生活,我拿什么来支撑我的坚强。爸,我好想你,想念有你的日子,想念我离家出走后你会焦虑找我的日子,想念我难过无助时,有你始终陪伴的日子。爸,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你回来好不好。”内心的呐喊如潮涌一般,一寸一寸的侵蚀我最后的防线。
“困了想睡不是应该在家里的床上吗?干嘛坐在这里?”好熟悉的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猛地抬头看去,夏飞已经坐在了我身边,刹那间,我心里的憋屈又抽动了起来。我抖动着嘴唇,使劲忍住哭声,眼泪如潮水一般倾盆而下。
夏飞先是一怔,愣看了几秒,疑惑的说:“干嘛,才关心的说一句就感动成这样?怎么了?别哭啊,怎么了嘛,你倒是说话啊,发生什么事了?拜托你别哭了好不好,到底怎么了?哎呦,你先等我一下,我去帮你拿毛巾。”
我已经没有一点想倾诉的力量了,现在的我好想靠着谁大哭一场,只为了倾泻内心的愤怒和委屈。而他,来得恰到好处。夏飞越来越焦急的询问我,我却苦楚到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就在夏飞站起来转身的瞬间,我突然站起来猛地抱住了他,头枕在他肩膀上,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抽动着身体悲伤的痛哭起来。
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夏飞整个身体都是僵住的,我突如其来的拥抱一定吓坏他了,他没有动,任凭我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倾下,弄湿了他的整个肩膀、背部。
第一次,我抱住了他——‘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