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以后,尔雅不曾再见过邵文笺。两人之间好似有种默契,他们二人的之间,不可说,也说不得。尔雅不敢再见邵文笺,他欠她的,早已还清,而他对她的好,再也算不清;邵文笺不敢再见尔雅,是怕自己的感情越来越深,本来就已经无法自拔,若再深入,便是万丈深渊,她有鋆宸相伴,他们的家,再插不入另外一个人。
这两日尔雅门外的人,由原来的婢女,换做了现在的天陌一人。许久不见流觞,尔雅心里浮上不好的预感,推门叫来天陌,问些什么,他总是闭口不言,说来说去,便是这样的一句话,“庄主有令,请夫人呆在房间便好。”,问得多了,顶多是这样一句,“请夫人不要为难小人。”
前几日,尔雅还不觉得什么,可是越是靠近鋆宸和姚冉青的婚期,她越是担忧,一种巨大的阴谋感笼罩在她心头。虽然她并不怕鋆宸变心,可以说,她信任鋆宸,鋆宸也不会离她而去。她担忧的是,鋆宸为了她,不顾一切,甚至牺牲自己的一切来成全她。他甚至好像已经给她找好了退路,她一直身在莫邪便是这个道理。只是,想来都是长在鋆宸臂膀下的孩子,这一次,想要自己救自己,甚至想要救他。
明日便是所谓的大婚之日,尔雅坐在窗前,久久无法入睡。从前长在深山里头,每日除了跟山里的小动物打交道,每日侍弄些草药,日子虽平淡,却满是充实,有鋆宸相伴,他们便是彼此的家。来了长安之后,鋆宸比从前忙了许多,多数时候,她见不到他,她总觉着两人的心意还是相通的,她知道他的心里时刻牵挂着她,他们很像,他们很相爱,他们是彼此的命,是彼此想要守护的人,可是,鋆宸总是逼着自己承受,他何时才能够等一等她,等她慢慢跟上来,等她,让她为他努力一次呢?
认真在书案前看着父亲留下的书和记录,尔雅仔细研究着自己身上的每一处穴位,想要恢复内功,她已经每日给自己针灸。父亲怕伤到她,封内力时,细致地给她一些小的穴位上施力,今日,最后一个穴位被解开,尔雅尝试着用内力催动冰火神针,却仍是徒然。尔雅一直坐在书案前,看外面的朝阳一点一点从东方升起,她才吩咐天陌给她准备了水,简单梳洗了一下,她穿上了她来到长安时,穿上的那一件红色嫁衣,那是前些日子,她托颂歌给她捎来的。
只简单梳了个发髻,一如那日。她用金簪划开指尖,让血液慢慢流出,暗香四溢。尔雅叫来天陌,血液氤氲在整个房间里,夏末的芬芳裹挟着血液的异香,天陌的目光渐渐涣散。
尔雅冷漠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流觞和邵文笺去了哪里?为何要将我监禁在此?”
“流觞公子和庄主皆在宫中,被太后请进去了。庄主猜到如此,让天陌在此保护夫人,今日宸王大婚,想必早已埋好人手,等夫人自投罗网。”天陌的意识并不清晰,尔雅心里已有打算,可有些事情却不得不做,她不是不想顾全大局,也不是不想好好听话,只是,人的心里,总有一些原则,有些事情,她本可以自己做好,为什么要让鋆宸舍弃自己,为什么要让鋆宸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最起码,她不想知道她的丈夫,她的家要属于另一个人,即使知道是曲意做戏,她也不喜欢。她是鋆宸的软肋,若是没有了软肋,鋆宸或许什么都不会怕。
她一步步慢慢走着,面上的人皮面具,她早晨自己戴上的,走到胭脂巷时,她却想也不想地取下来。
想来鋆宸早有交代,远远地就看到颂歌和小风站在巷子口,看到她来了,竟是直接冲了过来。
“师母,师母,师傅吩咐过,你不可以进去,你要相信师傅。”小风急切地跟尔雅说着,尔雅却眼中只有冰冷。
“那你们相信我吗?”尔雅皱着眉看向颂歌和小风,“鋆宸今日这样做,日后必会后悔,我不会让他后悔。”
颂歌却是满脸凝重地看向尔雅,“师父说,若是舍弃他,便能救你,那他愿意。”
“救我?要如何救我?如今身陷囹圄的人,并非是我,而且,并没有什么人能威胁到我,不是吗?”尔雅看着颂歌,“到底是为什么?姚冉青以什么为筹码?”
颂歌和小风从未见过尔雅如此歇斯底里,他们人在隐蔽处,隐约中却感觉暗处有人。颂歌警惕地将小风和尔雅护在身后,却见到一群人鬼鬼祟祟顶替了余音山庄的暗卫。
“那些人是?”尔雅看向颂歌。
“怕是奸后人马。”颂歌刚想拔剑去打,一下子被尔雅拦下,“不可冲动,他们已做好万全准备,你要如何抵挡,你速去将所有余音弟子撤出山庄,由我进去,换鋆宸出来。”
“该死,那奸后果然奸诈,原本说好,只要姚冉青嫁给师傅,师傅将东西交给他们,便可换你一世无忧。师傅虽做好万全准备,但终究是为情所困,终是百密一疏。”颂歌心下大怒,被尔雅提醒,“此时不可感情用事,快去照做,由我出面。”
“可是!师傅纵然舍弃一切,也绝不肯舍弃你!”颂歌说道。
“那你是希望我们都全然安好,还是希望所有人被一网打尽,此生鋆宸终日被囚不得自由?”尔雅拿出脖颈间所挂的玉观音,“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速去发召集令,召集所有雨护,集合待命。”原来尔雅早已通晓一切,雨护是范鋆宸与琴痴一同所创,一直不为人知,便是希望在最后关头奋力一搏。雨护斩杀一切阻碍,杀一切贪官污吏,使一切正义于世间长存。
余音山庄门口的花炮已经响起,屋顶上的人马更为肆虐,颂歌再不顾一切,带着小风潜进余音山庄,从密道将所有人带走。
尔雅此时安然站在余音山庄大门后,刚刚趁着混乱,她匆匆跑入。尔雅站在隐秘处,冷眼旁观着这余音山庄发生的一切,那里曾是鋆宸给她的家,此时却即将是阴谋即将发生的地方,她本不忍看,但,为了鋆宸,她甘愿一赌。她什么也没有,除了鋆宸,她什么也没有。
花轿到了门外,前方白马上的人今日仍穿着当日她为他缝制的红衣,他虽在娶另一个女人,心里却还是有她。花轿停下,他却并没有上前抱起新嫁娘,只遣了一旁等候许久的喜娘,将新娘背起,踩过火盆,便是入府了。
拜堂开始,礼官高声喊着“一拜天地”后,新人未拜,响起的却是尔雅的声音,“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尔雅身上。鋆宸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她,他看着她身穿嫁衣,一如从前的站在大厅门前,用一双含泪的眼望着他,他的心都快被她看碎了。
底下人开始稀稀疏疏地议论起来,姚冉青揭过盖头,凤眼扫向尔雅,眼里满是嘲讽和奸计得逞后的狠毒,“你来得正好,今日我要你看着鋆宸和我成亲,你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宸王妃!”鋆宸甩开姚冉青,什么也不顾了,只急切地向尔雅走去,“小雅,听话,快点回去。”
尔雅却什么也不说,只冷冷看着姚冉青,“今日,你们不可能成亲,外面的影卫已被全数杀掉,太后也不会让你们顺利成亲,姚冉青,你的筹码是什么?你说说看,也许,你能换的,我未必不能。”听及此,范鋆宸倒是好好细看了外头的形势,满堂的宾客开始哗然。
姚冉青不可思议地望着外头,“不,不可能,太后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父亲交出兵权,她便会让我和鋆宸成亲,只要你和邵文笺全部安全了,鋆宸交出东西,她便不会再追究,她明明”此刻冲进堂上的守卫却直接打断了姚冉青的话,一把剑横在姚冉青、鋆宸和尔雅颈上,鋆宸紧紧抓住尔雅,轻声安慰她不要害怕。未见到颂歌等人,鋆宸许是放下心来,看到堂外走进来的人时,鋆宸和尔雅却全都愣在原地。
“你们都太蠢,即使这个女子对你们没什么用处了,对于我们还是有用的,万金之血,可不是常人所有的。”男子的声音引得尔雅一愣,七年前一切噩梦好像一下子涌出,尔雅努力让自己冷静,看向这个与其父亲长相相同的人。一瞬间,竟有些恍惚,她好像看见久未谋面的父亲,本来,她都快不记得了他的样子了呢。
“你要什么?只要能保住尔雅,我与你换。”鋆宸看着尔雅,心下大急,也不顾是否有诈了,他只要尔雅平安。
“除非你自废武功,否则,我可不放心跟你谈条件。”男子阴狠的声音透着阴谋。
尔雅却看着鋆宸频频摇头,“不,不可,他不是遵守承诺之人,你若自废武功,阿宸,日后你要如何自保?”男子架在尔雅颈间的刀刃却刺入的更深,血腥的异香慢慢氤氲开,周围护卫好似受过训练,纷纷掩住口鼻,静静看着周围事态的发展。
鋆宸没有犹豫,“好,我虽是琴师,使用这双手弹琴,可是却是用右手拿剑,我自废右手,这样可好?”没有一丝犹豫,腰间软剑一取,右手手筋挑断,甚至没有一点喊叫,鋆宸咬牙忍着痛,却是尔雅和姚冉青尖叫声穿破了整个余音山庄。
男子脸上露出一丝不耐,提剑划破姚冉青的喉咙,甚至没有一丝血迹溅出,鋆宸皱眉,深知此人武功造诣不低。
尔雅看着他露出担忧,鋆宸却淡淡一笑,尔雅看他胜券在握,好似并没有如她想象那么惊慌,莫非鋆宸自有妙计?他用此法,来打消奸后对他实力的怀疑,认定他再无筹码,一定束手就擒,暗中他再派人保护尔雅?尔雅心下沉思,但她的顾虑也会被别人所想,果不其然,男子从腰间取出一瓶药丸,那是尔雅自然认得,那便是曲池山庄独一无二的江湖毒药,离人散。江湖中盛传,柳氏夫妇便是死于此毒,这也意味着,尔雅身上的血也都无法解开此毒,“范鋆宸,你一死,所有威胁便解开了,谁又会在乎你手握什么呢?”男子阴狠地笑道。却是带着尔雅,浩荡而去。
尔雅只呆呆望着鋆宸就那样倒下,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神色。离人散服下后,会产生一种幻觉,感觉身边所有人都慢慢死去,离人散在天涯,中毒之人一日一日深感疲惫,至第七日,便痛苦自虐而死。
连自己身上的万金之血也无法救他,无法救他。尔雅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她看着鋆宸被护卫带走,任由自己被叔父带走,甚至抽不出一点力气,来叫一叫,该叫什么呢?说自己错了,自己不该来,自己不该打破他的计划,还是说,他不该救她,应该让她独自在野外慢慢死去,他不该给她一个家,不该。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那感觉一如,父母惨死,独自求生,她不想说话,她要把自己封闭起来,她不该出现在世间,父母因保她而死,如今鋆宸也面临这一切,那么这是不是证明,她本不该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