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葫芦岛

2005年12月26日,圣诞节的第二天早上,我坐飞机从南京飞往了沈阳。

刚下机,凌冽的寒风就像刀片一样,在万鬼哭嚎声中刮在了我的脸上。

我一边提着包一边用手捂住了耳朵往航站楼跑去,如果不这样的话,我真怕耳朵会被寒风生生的割掉。

刚到航站楼没多久,我的诺基亚手机就响了,我打开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喂!你是章余吧!我叫孙剑,是任叔派我来接你的……”一股冷冷的东北腔让我这个在南方长大的人听着不是很习惯。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黑色皮大衣的中年男人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短小精悍的板寸头下一副棱角分明的冷峻脸庞,再加上那魁梧的身材和健硕的肌肉,气场强的让人无法直视。

十几分钟后,他带我在机场附近犄角旮旯的地方转了一会。在我感觉快要被冻死的时候,终于被他带上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

如果不是因为他长的太过彪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我早就冲他发飙了。

相较于外面的寒冷,车里的暖气简直就是救命的稻草啊!我像一条冰海中快冻僵的死鱼,终于上岸春暖花开了,我在心中无限的感叹道。

“开车!记好我来时说的话,机灵点。”

坐在副驾驶上的孙剑对着留着二八开、胖乎乎的中年大叔司机冷冷的说道。

“好嘞!”司机大叔应了一声,马上发动了车子。

“这里开车到葫芦岛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你要是累了可以在后面睡一觉,到地了我叫你。”孙剑头也不回的对我说道。

“嗯!”我在后排轻轻的应了一声。

刚把包放好,准备好好的感受一下车里的暖气。

孙剑突然转过头,冷不丁的来了一句:“我听任叔说,你从小就被寄养在外地。从来都没见过家人,这也是第一次到东北来对吧!”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诧异的看着他犀利的眼神没有说话。

“你爷爷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佩服的人不多,他算是一个!”

他扭过头去看向前方,过了许久意味深长的吐出了这一句。

的确很了不起,我都大学毕业快三年了,也没有见过他。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所谓的血缘上的亲人,正如我一直都非常不满的名字章余。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我压根就是多余的一样!

我的心中泛起了一阵苦涩,当我小时候从养父母那里得知我是被寄养的开始,我就一直就想见我的亲生父母。

一开始是因为想念,再后来是因为怨恨。

我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抛下我,把我送给别人家寄养。我想当着他们的面,发泄我的不满和愤怒,然后扬长而去,再也不相见。

可是,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有任何机会。

就在我已经认命的时候,我的养父突然告诉我,我的爷爷去世了,那边通知我回去奔丧。

我当时的脑子一片空白,吃惊、彷徨、悲哀,还带着一点点的恨。

“我不去!”

活着的时候当我死了,现在死了突然又想起我是活着的,呵呵。

“我晓得你肯定烦的一米,但是我告诉你哎。你这辈子也许就这一次见到亲人的机会咯!你可不要错过了,将来后悔哎!”

养父的话,让我更加的烦躁,当天夜里我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最终第二天早上,我还是答应了他们的安排从南京飞往了这里。

有一句话叫做,近乡情更怯。

我知道车子行驶的这片东北的土地,是我亲人的家乡,我本该属于这里。

对于已经去世的爷爷,我没有什么太强烈的感觉。我想见我的父亲、母亲,我想见他们,可是又有点害怕见到他们。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发动机的马达声混在一起,渐渐的变成了令人困倦的安魂曲。

车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在我的眼里慢慢的模糊了起来,不知不觉中我失去意识般的睡了过去。

梦里,我发现自己坐在了一个清代大户人家客厅的木椅上。好多穿着绫罗绸缎留着长辫的人,在我的眼前走来走去。

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们的存在,而他们却好像完全都看不到我一样。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突然一个穿着黑袍马褂,带着黑色的圆帽,胡须浓密、脸庞消瘦的中年大叔从人流中向我走了过来。

他的眼神显得有些疑惑和吃惊,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我,然后突然说了一句:“是你?”。

我马上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迅速的惊恐了起来。

“章余!我们到了。”

我被一把推醒,才发现刚刚只是一个梦,可是给我的感觉却更像是一段记忆。

我一把拿着包,然后迅速下了车,迎面而来刺骨的寒风让我顿时清醒了很多。

待我四周看了一下这才发现,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车子停在了一个黑漆漆的院子里,而不远处的房子之中也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任何的光亮。

“跟在我后面,尽量不要说话。”

孙剑的声音总是如此冷淡,而且一副命令的口气,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从院子里出来后,孙剑带着我在黑不隆冬的乡间转了半个多小时后,最后终于来到了一个小门前。

他轻轻的敲了敲门,低声的喊了一句:“老李,是我!”。

门缓缓的开了,一个身形消瘦、满脸皱纹的老头探出了身子:“你来啦!”

孙剑应了一声走了进去,我也紧随其后。老头看到我愣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就让我们进来了。

一进屋,我就觉得非常不舒服。虽然很少来农村,可是再傻我也知道刚刚我进的是后门。

哪有奔丧还让人走后门的,是见不得人还是咋的。

难道我是私生子,或者从孙剑的打扮来看,我这个爷爷是干流氓地痞一类营生的。

如果真是黑社会的话,那就太惨了。

杜月笙、竹联帮、山口组、黑手党,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号在我的脑海中闪过。而眼前这个看起来一贫如洗的水泥地板农房,让我本来就冰冷的心顿时又凉了半截。

身后的门在吱呀声中缓缓的关上了,孙剑一边走一边对我说:“你把包放桌子上,我带你去前面的灵堂。”

我有些机械性的把包放下,然后跟在他的后面往灵堂走去。

我的心中开始紧张了起来,在跟着孙剑走进灵堂的时候,心脏剧烈的跳动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刚进灵堂,我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一个老人安详的躺在地上的棺材里。

让人感觉他不是去世了,而是睡着了并且好像随时都能醒过来一样。

而让我更加吃惊的是,他穿的居然不是寿衣,而是道袍。

就在我疑惑的那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他在对我笑了一下。

我顿时石化,呆立在了当场。

“大家静一下,老章的孙子来了。”

这一句话让我顿时清醒了过来,可能一路舟车劳顿让我产生了幻觉吧!

顺着声音的来源,我看到一个留着长长的灰白胡须,头戴金冠,身着花里胡哨道袍的老道向我走了过来。

孙剑此时正毕恭毕敬的站在老道的身后,微微低着头,该不会他嘴上说的任叔就是这个老道吧!

现场顿时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看向了我。

我有些不知所措,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旁的角落里,四个带着白玉方巾、穿着黑色道袍、手持乐器的中年人,也停下了奏乐看向了我。

“我滴个娘呀!”

见到此情此景,我的内心发出了崩溃的呐喊。

“来、来、来!快披麻戴孝,给你爷爷磕四个响头!”

我被这个老道一把拉住,然后往爷爷的灵台边走去。

别看他一把年纪了,可是这手劲却是一点都不小啊!听他这么一说,人群中马上递出了白布和麻衣让我穿戴在了身上。

扑通一声,我跪在了爷爷的面前,机械性的磕了四个头,然后起来站到了一边。

角落里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四个道士继续奏着哀乐,我的双眼在灵堂的人群中四处的打量着。

这一打量顿时让我的心里彻底凉透了,这满屋里里外外的人,不是穿着道袍就是袈裟。有少数穿着正常的,看起来年纪也七老八十了,跟我想要找的亲生父母完全搭不上半毛钱的关系。

这奔丧居然搞的跟宗教仪式一样,我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的心情。

胡乱猜想的私生子、黑社会,看来都是浮云。此情此景让我明白,这边的亲人定是江湖术士、风水先生什么的错不了了。

唉!我的内心泛起了一阵悲哀!

在我的印象里,这一类人也就比骗子稍微强一点吧!用主流的思想来看,这完全是封建社会残留下来忽悠愚昧乡野村夫的牛鬼蛇神。

我的爷爷已经这样了,我的亲生父母该不会和他一个路数吧!而且这灵堂之上怎么到现在也看不到我父母前来和我相认呢。

就在我忐忑不安的时候,那个老道和蔼的走了过来对我说了一句:“你跟我来一下!”。

我这还等着在灵堂上见我亲生父母呢,哪里想招呼这个老道啊!

可是见到孙剑那毕恭毕敬的神色,我也只好极不情愿的跟他向后院的一间小瓦房走去。

孙剑带着小跑去开了门,然后打开了灯,让老道进去,而我也紧随其后。接着,孙剑就走到门外轻轻的关上了门,然后守在了外面。

我有些吃惊的想,外面这么冷,他站在外面干啥。

“要不要上炕?”老道往炕上一坐,和蔼的问我道。

“不了!您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我还要去见我的爸妈!”我杵在一边有些急躁的对他说道。

老道听了我的话,一点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只见他从怀中不紧不慢的掏出了一只烟斗然后点上了烟叶,自顾自的抽了起来。

烟雾萦绕中,我发现这烟斗看起来非常不一般。

烟杆上雕了一只异兽好像是貔貅,而看材质应该是海南黄花梨中的上等木材,我以前在卖文玩的朋友那边见过。

烟嘴是晶莹剔透的汉白玉,烟头看起来金灿灿的好像是纯金的。这老道可真是土豪啊!我在内心感叹了一句。

“你今晚见不到你的父母了!”老道叹了口气一字一顿的说道。

“啊?”我有些吃惊的看着他。

“你爹有要事脱不了身,而你娘在生你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什么?”我顿时觉得犹如五雷轰顶。

没想到我千里迢迢过来奔丧,却得知了这样悲惨的事情。而更让我没想到的是,这老道接下来的话更是直接刷新了我的三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