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祸福参半

那和尚见状忽在旁问道:“先生也懂书法?”胡柏拱拱手道:“在下平时偶有涉及,略知一二罢了。”

和尚轻轻“哦”了一声,接着又问他道:“那依先生看洒家这一幅字写得如何?”

胡柏沉吟片刻,徐徐评道:“王右军的这幅《兰亭集序》用笔方圆结合刚柔兼济,后人评道“右军字体,古法一变。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故古今以为师法”,因此誉之为“天下第一行书”。

在下观大和尚这一副字行笔飘若浮云矫若惊龙,近正而不拘,似草而不放,与右军书法意蕴极为接近,当世有此书法者可谓是凤毛麟角千里挑一。

在下今日有幸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此言一出,和尚目光怔怔将他看了半天,面上似喜非喜似怒非怒,只将胡柏看得心中发毛,暗道莫非我这话哪里说得不对?

方才忐忑不安间忽见和尚一把将其双臂握住咧嘴大笑道:“洒家只道逢此乱世知音难求,不料却在此地得遇先生,也算是不枉此行。

只叹此时无酒,否则洒家定要与先生痛饮三百杯。”胡柏闻听此言心头松一口气,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在下虽非家资万贯的富贵儿,请大和尚喝一杯的钱还是有的。”

说毕便打开房门,大声叫来小二,让他温上一壶好酒并几个小菜送来。过不多时小二便将酒菜送来,探头一看见是胡柏请那和尚,心中不由大感奇怪,可也不敢多问,放下酒菜便出门了。

胡柏与那和尚在灯下推杯换盏谈古论今,品文论字相谈甚欢,一时大有相见恨晚之意。酒酣耳熟之际二人又说到了《兰亭集序》,胡柏一脸向往道:“在下平生有一奢望,若是能一睹兰亭真迹,也算不枉此生了。”

这和尚本是和颜悦色满脸笑容,闻听此言忽面色一变,神情大是沮丧,目光痴痴望着窗外,半天都不发一言。

胡柏见状心中大感奇怪,不知他好端端的为何忽然如此,莫非有什么心事不成,于是急忙轻咳一声道:“不过世人皆说这本传世之宝已随唐太宗李世民陪葬于昭陵中了,要看到真迹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和尚听罢此言沉默半响,方才叹道:“先生所言甚是,可惜一时不慎铸成大错,而今至宝已失如之奈何?”

胡柏见他既伤心又悔恨,心中有些不忍,暗道此人也和自己一样痴迷于书法,倒是同道中人,当即便安慰他道:“想这件宝贝原也只应神仙能看,哪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一睹。”

和尚却并不说话,如同未听见一般,只是不住自斟自饮,转眼一壶酒便快被他喝完了。

胡柏见他神色凄惨落寞,显是有什么伤心事被自己刚才一番言语触及到了,一时不明所以,却又无从相问。

正疑惑间忽想起一事,忙抬头对和尚道:“在下因机缘巧合,偶得一副古字,只是才疏学浅未能辨别真伪,还请大和尚不吝赐教。”

这和尚一杯酒刚到唇边尚未饮下,听见此言忽将酒杯放在桌上,眉毛一挑道:“洒家正好闲的无事,先生即有此墨宝,还请拿出让洒家开个眼界。”

胡柏笑道:“不敢吝啬。还请大和尚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来。“说毕便起身回房将骆氏赠送给自己的那副《兰亭集序》拿了过来。

那和尚在灯下缓缓将书轴打开,才看数眼便“咦”了一声,似乎极为惊讶,待他将整幅看完,忽双眼上翻大声道:“这是天历本真迹,你却从何得来?”

胡柏一听此言不由惊喜若狂,先前所存疑虑也一扫而光,他正待起身相谢,一抬头却见那和尚眼中神光如电,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

他心中一凛,当下便将天雨误入邵家庄,遇见骆氏相赠家传之宝的事一五一十的给和尚说了。

和尚听罢皱着眉头看了他半天方才缓缓道:“怪不得洒家初次相见便觉你面有煞气,原来即是为此。你能从邵家庄活着出来,也算是你的造化。”

胡柏道:“的确也是在下的运气。”

和尚上下将他打量了一会,摇摇头道:“那也未必。这邵家庄嘛,嘿嘿,嘿嘿。”

胡柏听他连着冷笑数声,似乎这邵家庄还有什么古怪,正待追问间,又听和尚道:“这本天历本最得兰亭意蕴,只是自元以后屡经战火就不知下落了,不想这次却被你偶然得到,也可谓是天数使然,还请先生好好爱惜,莫要暴敛天物。”

胡柏正色道:“谨承教诲,决不敢忘,自此以后必当爱若性命,不敢损伤丝毫。”和尚一听缓缓点头,似乎面有嘉色。

此时耳闻窗外更声传来,原是三鼓已过,胡柏有些倦了,想着明日还要赶路,便起身向和尚告辞。和尚也不挽留,将他一直送至门口。

胡柏回到自己房中匆匆洗漱一下,上床倒头就睡了。第二日鸡叫三遍他才醒来,匆匆收拾好行李便去柜台上结账,付完帐他一数囊中尚余十余两银子,想着和尚身无分文寄人篱下甚是可怜,于是便问掌柜那和尚到底欠了他多少钱。

掌柜拿起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阵,方才回答道九两多不到十两。胡柏更无二话,当即拿出十二两银子来,言明十两是帮和尚还债的,剩余的二两是留给和尚作为路上的盘缠,让他早日归去。

掌柜不意能将欠债收回,心中大喜过望,一张老脸笑开了花,连额头上的条条皱纹都似被熨展,口中只道:”多谢多谢。也不知那穷和尚在哪烧得高香,竟然遇见了您这位贵人。”

胡柏懒得听他啰嗦,转身便想回去向和尚道个别,可在门口敲了数下也不见里面有人应答。掌柜的见状在身后叫道:“客官不用敲门了,他每日不到午时是不起来的。”

胡柏闻听摇头轻轻一笑,随即便背着竹莢便出了客栈大门。

待日上三竿之时他已出了南阳县城,路上行人也逐渐稀少起来,眼看前面青山环绕薄雾笼罩,胡柏知道又要进山了,于是先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准备休息片刻再继续赶路。

不想刚刚拿出水囊喝了一口,忽听前面树下一人笑道:“先生走得可真快,洒家还以为要到正午你才能赶到此处呢。”

胡柏听这声音如此耳熟,抬头一看原来正是客栈中那粗莽和尚,此时他仍旧穿着那身破烂的僧袍靠在一棵柏树上,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胡柏一见是他心中大喜,急忙上前拱一拱手,正欲问他何以至此,却见和尚对自己深深鞠了一躬道:“落魄之人萍水相逢,先生厚意决不敢忘。”

胡柏听罢楞了一愣便明白过来,当即微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和尚道:“不然。方外之人落魄于此,得蒙先生高看,实乃毕生大幸。和尚无以为报,唯二物相赠,还望先生笑纳。”

言毕便从怀中拿出一支狼毫毛笔和一块箕形端砚来让他收下。胡柏见这只毛笔杆硬头尖刚柔相济,而那块端砚更是造型古朴雕饰精美,从外貌上来看很像是唐代的上古之物。

胡柏心道这怕是和尚吃饭的家伙,说不定还是他家祖传之物,常言道施恩不图报,如此贵重之物自己怎能收下,于是不住口的推辞,只说君子不夺人所好。

和尚笑道:“先生休要推辞,你我即在此相见便是有缘,若要再推,便是瞧不起洒家了。”他如此一说,胡柏再也推脱不得,只好依言收下了。

转念一想这莽和尚今日为何说话与昨日大不相同,言谈举止不见一丝粗俗之色,胡柏心中好奇,心念一动便问道:“不知大和尚法号尊称,还请告知在下,日后若有缘相见当再请教。”

和尚呵呵一笑道:“洒家法号实不足一提。倘是先生想要找洒家,可到绍兴平水云门寺即可。”

接着又对他道:“前方路途虽多流民却无大碍,先生自不必多虑。只是返京之时恐有凶险,先生需切切当心时时留意,千万莫要重蹈覆辙。”

胡柏见他满脸关切之色,知他操心自己路上安危,心中不禁感动万分,当即双手合十谢道:“有劳大师挂念,在下定当牢记心中,就此告辞。”

和尚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随即转身飘然而去。

胡柏目送他身影消失,这才恋恋不舍的背上竹莢踏上了归程。

这一路胡柏昼行夜宿有惊无险,饥民虽多却秩序井然,并无哄抢过往商旅之事,因此不到十日他便回到了白水县城。

此时官军进剿一月,王二兵败被杀,白水也刚刚被官军收复了。胡柏心中担心自己父母的安危,一入县城便直奔家门而去,却见自己的父母好端端的在家中,他这颗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

原来王二作乱之时只是攻打县衙劫杀富贵,二老在家紧闭房门足不出户,虽受了些惊吓,倒也未曾损失什么。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一家人才得以团聚,可谓是祸福参半,胡家上下均是欢喜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