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墙脚是用红砖砌成,其余用泥砖,这样房子不易倒塌。表层还抹了一层黄泥。暗哑的黄泥早已大面积剥落。
墙脚的青苔嫩绿新鲜。屋顶是爆裂或裂痕累累的的瓦片。木门被腐蚀得如同骨骸失去血肉,只剩下骨架。整个房子似乎随时可以倒塌。
即使是白天,也看不清里面昏暗的布置。令人费解的是,门前的土地上躺着未烧完的香和红烛,和两碗用粗瓷碗装着的简单饭菜。
为什么要在这里拜祭?拜祭誰?
青青想着想着,还在差二十余步就到了小屋门前了。今晚的小屋门竟折射出橘红偏暗的灯光,并伴有“滋滋滋……”声,像是烧菜的声音。
青青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想弄清楚眼前的状况。没错,是有人在煮饭。因为那饭菜的香味已漫溢过来。青青脑袋一阵恍惚,后径自走进小屋。
屋里是个正在挥动锅铲的驼背的老奶奶,身穿暗蓝粗布的旧式旗袍和黑粗裤。屋子正中的饭桌挡住了实现,看不到老奶奶穿的是什么鞋。不过,青青暗自猜,按老奶奶这身装扮,应该配的是深色粗布鞋吧。
老奶奶年纪虽大,可身手矫健。转身,端着热气腾腾的两碟小菜往饭桌一搁,笑盈盈地对青青说,“趁热吃吧。
雨天,菜容易凉,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菜式简单,但香味却令人难以抗拒。她温暖的语调和那两排金灿灿的金牙,令青青不禁想起去世的亲奶奶。
奶奶身子瘦弱,所以走起路来声音不大。只是眼前这位老奶奶的步伐更为轻盈,接近无声。她渐渐模糊的脸越来越像奶奶,青青忍不住唤了声,“奶奶。”
“嗳。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奶奶关切地说。
“嗯。”嘴里应答着,可屋里地景象太熟悉了,青青不自主地抬头张望。一下子,她仿拂回到了幼童时期。
被烟火熏黑的墙壁挂着红彤彤的财神照。炉灶是挖一个小坑,在坑两边各叠两个砖垒起来的。被烧得通体发黑的陶锅,些许凌乱地摆放在地上。
两张小木凳是给串门的邻居预备的。四张高木凳是用来吃饭的,一张是奶奶,一张是爸爸,一张妈妈,一张是青青。所有的碗碟都是粗瓷,除了青青的汤匙是鋁制品。
因为年幼,用鋁汤匙不易摔坏。木饭桌和木筷已发黑。饭桌上常有一盏煤油灯,那时用来夜间照明,还可以吗将驱蚊片放在玻璃灯罩上烤,用以驱蚊。
玻璃灯罩很容易被灯火熏黑,也很容易破碎。记不清有多少次,妈妈拿着破抹布清洁它时,大多都会爆裂。
煤油灯燃烧时,都有一股浓重的煤油味。一闻到这股气味,青青就会想起奶奶从集市打煤油回来的样子。她驼背,那是生活的重担压弯的。爷爷三十岁就死了,奶奶一人扯大七个孩子。
所以走起路来,手要背到背后,才能保平衡。于是,那只装满煤油的塑料瓶在奶奶身后肆意地飘荡着,直至到家。一到家,奶奶就从她里层的衣袋里摸出几颗糖果塞给青青。
所以,青青特别喜欢奶奶去打煤油。大多数,青青是跟奶奶睡,奶奶就给她讲故事,大多是讲太爷当年的如何如何风光,如果不是爷爷死得早,生活就不用这样贫苦了。
青青还幼小,听不懂奶奶的感概,每次都在奶奶的话语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青青年长一点后,性格桀骜不驯,很多地方不懂得尊重别人,连看着自己长大的奶奶也是。直至奶奶去世,也不懂得关怀奶奶。当幼辈懂得报答时,为时已晚。
想到此,青青咽喉哽咽。她是个情感内敛的人,故意咧开嘴笑。不断夹菜给奶奶。奶奶也把大块大块的肉往青青碗里夹。此时,青青似乎知道奶奶已经去世,也知道她就活在眼前。昏黄的灯光照着破旧的小屋极为融洽。就像这对祖孙般融洽。
饭菜极为鲜美,入口即融,仿拂不用咀嚼。越吃越想吃,青青甚至把奶奶的也端过来。她每多吃一口,奶奶就多露一分笑容。差不多见盘底时,奶奶的脸上已绽放出一朵灿烂的菊花。
突然,门外闯进一个眼窝深凹的,颧骨极高的老爷爷,手持木棍,眼冒火星,抡起木棍就往青青身上打,还边咒骂,“不知死活的丫头,随便在别人家吃饭,赶快滚,滚啊。”
一阵清醒,青青看到眼前的景象陌生无比,对面坐的是一个陌生的老太婆。疯子般的老爷爷的抽打令青青疼痛不已,又惊又怒,连伞也不拿,就逃出了破屋。
耳后依稀听到老奶奶沙哑的呼喊声,“吃完再走,吃完再走。”
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地铁站,发丝衣服几乎湿透,鞋袜沾满了泥土。出站口进进出出的人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她。直至见到文温暖的笑容,恐惧才渐退。
接下来的几天,青青都在高烧中渡过。并总是梦见一个老奶奶拿着那天吃剩的菜哄骗,恐吓,强迫她吃。
醒来,大汗淋漓。乏力虚弱。以致她看到食物都恐惧。窗外耀眼的白光让她很不适。拉下窗帘,只开一盏昏黄的小灯,就跟破屋里的灯光一样昏暗。
有时,甚至闭门换掉所有的灯,让自己置身于黑暗的海洋中。这样的世界开始让青青感觉惬意,并有归属感。听说生命快走到尽头的人都喜欢阴暗。
文看到神情呆滞,食欲减退的青青,心像条麻绳般拧着。有时他会感觉不到青青的存在,她经常了无声息地走到文身边,总让他措手不及。
青青的怪异,让文不得不怀疑那间破屋。于是,他暗中去了解那神秘的破屋。好几次都落空,屋子里就一些简单陈旧的木家具,蚁虫都不见一只,更别说人了。
一次,文在路上,突然被一个眼窝深凹,颧骨极高的老爷爷拉住,“小伙子,想救人就跟我来。”
当他们停下脚步时,竟是到了小破屋。老爷爷浑浊的眼球,失神地盯住屋子,一会,才缓慢地说,“那晚给那姑娘煮东西吃的就是我娘。她下了幻咒,只要女娃心里想象鬼是什么样,那我娘就会变成什么样。”
“为什么要对青青这样,难道想找她当替身吗?”文说。
老爷爷摇摇头,“请听我细说,我娘是个好人,可惜,不得好死。”文有点惊讶,但还是静静等待老爷爷把话往下说,“我娘生前长得不错,却因为不能生育,被人抛弃。后来改嫁两次,这两个男人都对她不好。
我是她和第二个男人买来的,并不是亲生儿子。后来,第三个男人在一个喝醉酒的晚上失足掉进池塘淹死了。
从此,母亲少了辱骂和挨打,却断了生活来源。被村上的人暗说是克夫命。容颜尚姣好母亲却下定决心不再嫁,日夜干着价钱最低贱的活儿来养活我。”
老爷爷眼睛泛出水的光亮,停顿一会,才说,“娘渐渐体衰,干不了重活。经人介绍去给一个宽裕人家的姨太太带孩子。
那姨太太自从生了孩子后,身子经常闹病痛。还不知她从哪听说来古银镯可以辟邪和保平安。于是,想买我娘的家传银镯过来。不料,我娘死活不肯。最后,姨太太竟然丛恿财主黄天清强夺。
在饭菜里下毒,毒死我娘。并将尸体抛弃在荒山野岭。娘在主人家工作,也就在那里住下,很少回家,没想到那次回来的竟是她的魂魄。
我发疯似的在荒野寻找我娘的尸体,最终还是没找到。恐是早被豺狼吃掉。他们禽兽不如啊。”
“那后来怎样?”文惊讶这鬼竟有如此辛酸的历史。
“我娘想报仇解怨,从而早日轮回。可惜他们财大势大,请来的法师差点将娘的魂魄打得魂飞魄散。
继后,我想找时机烧掉他们的大宅,没想到,还没等我计划好,他们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搬走了。
我带着我娘四处奔走,想寻找他们的踪迹。终是一无所得。只好返回故乡。为好好照顾娘,我决定终身不娶。”
“那为什么老奶奶要害青青呢?”文不解地问。
老爷爷低下头,随即又抬起来,说,“只怪她长得太像那恶毒的姨太太。”
文脑袋一阵轰炸,“怎,怎么,可能?”
“真的,她在吃我娘煮的下咒菜时,我巴不得她死。但我没老糊涂,她眼中纯洁的光芒,让我不得不拿木棍赶走她。”老爷爷话刚落音,破屋里亮起了昏黄的灯,是煤油灯。
青青和老奶奶在饭桌上对坐着。青青像个木偶般夹着菜往嘴里送。老奶奶仰天大笑,似乎要把这辈子的冤屈都发泄出来,连身体都剧烈的颤动起来。转脸,对文说,“哈哈,上天是有眼的。
我没害错人,她就是黄天清的后人。善恶到头终有报,她已经吃完了我的下咒菜,很快就会全身腐烂而死。哈哈哈。”
文发疯似的跑进屋内,将饭桌掀倒,掉落到地上的碗碟全化为灰烬。文抱起昏迷的青青,对老奶奶说“即使是她的祖辈害死你的,可跟青青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