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辉连连喘气,呆愣半晌,按下货物电梯数字,待门一开,踏了进去。
电梯之中是他的同事文原。文原比茂辉小几岁,平时不多活,总是闷着头本分地做事,和茂辉的交情不错。此时他表情凝重,见茂辉脸色惨白地进来,也只是点了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茂辉深深呼吸:“我一定是太累了,我竟然出现了幻觉,你一定不相信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文原心不在焉地看着地上,也不答话。
电梯门打开,文原二话不说,快步走出电梯。
茂辉经过刚才那场惊吓,对于文原的反常举止也无心思索。已到了午休时间,他只想好好吃个午饭,仔细想一想到底是什么情形,是因为太过操劳产生幻觉,还是见到鬼了?
走到门口时,他看到负责大楼管理的严伯正气急败坏地和电话那端争吵些什么。
茂辉来到街上吃了中午饭回来时,看见严伯犹自臭着一张脸:“严伯,怎么啦?谁又惹您生气啦?”
“还有谁?不就是这大楼新主人。”严伯心中的怒火像是又被点燃一般,“对啦,阿辉,你才来半年,还不知道大楼有这规矩。“
“什么规矩?”茂辉奇怪地问。
“每年这个时候,一连三天,大楼顶上都有法事。大楼以前的主人年年都照惯例办法事,但大楼换的新主人不肯请法师。时候快到啦,再不搞,一定要出事,要丢人命啦。”严伯满脸涨红、唾沫横飞。
茂辉心中不解:“丢人命这么严重?怎么以前都没听你说过?”
“唉,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不知道最好!”严伯长吸口烟,缓缓地说,“七年前,就是我在这儿当管理员之前,这大楼发生过火灾,烧死了好多人。后来重建的时候,那些工人弟兄,很多都得了病,有几个病得很严重,差点儿翘掉。大楼主人听人建议,请来法师做了七天法事,那些工人才没事的。”
“火灾?怎么会有火灾?”茂辉一惊,数十分钟前在五楼的遭遇,闻到的焦味、见到的火光、手指触到的灼烫,都还记忆犹新。
“说是火灾,其实火是人放的。那时五楼有个成衣商,一时手头紧,临时需要笔钱周转,于是向高利贷借钱,结果生意还是搞砸了,钱还不出来,那些人渣收了几次钱收不着,发了狠,把人家大门堵死,拿着汽油到处乱洒。这火一烧就不得了,整层楼的人几乎全被烧死了,真没天良。”
茂辉又是惊愕又是不平,问:“怎么会有这种事?那些人后来抓到了吗?”
“抓是抓到了,但有什么用?根本是找几个小混混顶罪!带头的家伙、幕后放贷的大哥,现在还逍遥快活得很呢。
在我之前那个管理员,是我的老乡,他本来要退休了,把位子顶给我,却发生了那件事。他认得几个常去讨债的小混混,要去警察局指认,结果怎么样你知道吗?”
严伯吸了口烟,重重拍了下桌子,“他才出警察局要回家,就被车撞了!他在医院里跟我讲了这些事,就咽气了。你想想,撞他的还会有谁?”
“严伯,要是没做法事,这大楼就会出事,是吗?”茂辉探试着问。
“是呀,当年那火是14号烧的,之后每年都在那个月的月初就把法事搞好,几年下来都平平安安。现在都10号了,再不搞,接下来我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严伯哼了一声,摊摊手说,“要是那些家伙真要省这笔钱,老子可不干了。”
茂辉夹着一叠广告传单,正踏过楼梯转角处。大楼颇为老旧,他来到了六楼,看着长廊之间两盏闪烁不已的灯管,忍不住低声埋怨了几句。他就职于七楼的旅行社,是名业务员。
茂辉逐层发着广告传单,不停地遭到白眼,但大都是女人赏他的白眼,为的是拒绝他的下午茶邀约。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对朋友够义气,心地善良,工作认真,冲劲十足,在整栋大楼里算得上是风云人物了,但在恋爱方面却屡战屡败,人送外号“战神”。
“年轻人啊,听说你追求女孩没有一次成功?这不是没有原因的。你只有桃花劫,但没有桃花缘,你的感情运不顺啊!”
六楼相面铺里六十来岁的神算阿水师手里拿着茂辉发给他的旅游套餐传单,但眼睛却盯着茂辉的脸,“啧啧,印堂发黑,流年不利,要是不处理,你不但有血光之灾,还可能会死!”
“阿水师,九寨沟八天七夜。”
阿水师见他不上钩,冷冷地瞧了他一眼,连连挥手说自个外头还有客人在等。茂辉碰了一鼻子灰离开,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觉得有些冷。
通往五楼楼梯间的灯管,闪烁的情形比六楼更为严重。在他印象之中,五楼的公司不多,大都是其他公司承租的仓库,冷冷清清。
但此时眼前的通道之中,两侧的办公单位都敞着大门,职员们忙进忙出的,好不热闹。他转头看看楼梯转角的楼层标志,是五楼没错。
“哟,一下子搬来这么多新公司,不错。”茂辉抖擞起精神,捧着旅游传单,往五楼廊道走去。
前头一扇门大敞着,外头没有悬挂公司招牌。一个老先生默默坐在门前的一张小板凳上,双膝并拢,双手放于膝上,两眼无神地望向长廊深处。
“啊!这位老伯一定是生活太乏味了,有空应该出去走走……”茂辉亲切地上前,递了一张传单给那老先生。
“有没有……看到小娟啊?”老先生的一双枯手突然紧紧抓住茂辉的双臂,十指像是要掐入他肉中一般。老先生双眼深凹黑陷,眼珠子灰白茫然,口微微张开,里头黑黝黝的,冒出浓浓的腐臭味道。
“谁是小娟?我根本就不认识。”茂辉手里抓着的广告传单掉落一地。
老先生松手坐回小凳,脑袋倾斜一边,再也没多说半句话。
茂辉手忙脚乱地拾起传单,赶紧走了。廊道问的灯光忽明忽灭,茂辉感到有些晕眩,觉得那闪烁明灭的灯光有些刺眼。他抬手去遮,鼻端嗅到一股味儿。
是什么味道?茂辉擤擤鼻子,味道挥之不去,是一股焦味。是烟的味道、火的味道。
“失火了?”茂辉陡然一晾,左顾右盼。四周都静悄悄的,哪儿有失火?方才那老伯还坐在后头,静静地看着前方。
一个小孩拍着皮球奔过茂辉身边。在错身的瞬间,茂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小孩的半边脸是黑色的,是烧焦了的那种黑,掺杂着卷曲焦皮、褐红浆血。
茂辉“哇”地一声,猛一回身,却见那小孩已奔至他身后,拍着皮球,笑得灿烂,一点事儿也没有。
茂辉在一家公司前停下,敲了敲门,手指触及那门时,像是摸到烧红了的烙铁一般。他反射性地缩手,却又不见手上有什么伤疤。他又小心翼翼地摸摸门,冷冰冰的。
茂辉的鼻端又涌进一股焦味,四周那一箱箱的货品冒出了烟,接着燃起大火。
“哇,真的失火了。”茂辉连退几步,连滚带爬地逃至门边,推门逃出,回头往里看,阴暗暗的,只有一些积放已久的废弃货品,蒙着厚厚的灰尘。
“我的妈呀,该不会是见鬼了吧?”茂辉用手上那叠广告传单拍拍身上的尘埃,犹豫半晌,将那门关上。
四周静悄悄的,方才那热闹景象犹如幻觉一般。长廊两边的单位都紧闭着门,一点儿人迹也没有。灯光依旧闪烁着,茂辉继续前行,想赶紧从廊道那端的货物电梯下楼。
他拐过一个弯,发现两侧墙壁全是黑的,焦黑。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钱不还全家死光”等类似的字眼,以血淋淋的鲜红色,触目惊心地爬满了好几面墙。
前头有扇门,门上锁着链子,门和链子都是焦黑色的,且同样写满红字。门内传出声音,女人和男人的哭声和凄厉的惨叫声。
“不要,不要。”
“钱我们真的会还的。”哀嚎之中,夹杂的求饶话语绝望又害怕。
茂辉只想赶紧逃离这儿,但他向来狭义心肠,虽然害怕,仍凑上那门,往里面瞧。
里头朦朦胧胧的,隐约看到一个男人被吊了起来,四五个人不停地用棍状物击打着他的四肢。那男人的一双腿被打得扭曲弯折、皮开肉绽,黑黑红红的血不停滴落。一旁还有另外几个男人,压着一个女人。
“每次都说会还……这次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其他借钱的人都学你啦,TMD!”一个面目狰狞的家伙似乎打得手酸,扔下了棒子,自裤袋里摸出一柄老虎钳。
“放了我太太,求求你。”那被吊着的男人鼻涕眼泪淌了一脸。
面目狰狞的家伙摇着老虎钳走近女人。顷刻间,女人的尖叫声凄厉得像是由地狱底层透出来的。
茂辉口齿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一股难以容忍的怒气要冲出胸口。
“住手,我要报警啦。”茂辉大声吼叫,双手大力拍打那门,突然觉得掌上又是一阵灼烫传来。门里头光亮刺眼,那是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