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埠挨着黄泉路,鬼差外出办事出 入阴阳界时,总爱在那停一下,歇歇脚,或许能遇见‘那个鬼差’也说不定。只是我连对方怎么称呼都不知道,若是遇不见,打听起来未免有些麻烦。
不过我随即想 到办法,要是找不到他,我还是可以找朱婆的,朱婆现在一准赖在那家叫“忘川”的酒吧里把盏言欢。
柳儿破涕展颜,摸着辫子半羞半急,好似马上就可以见到她的少爷一般。
我想想,再道,“为了便宜行事,你还是附身在鸭子上吧。”话音未落,她已经乖乖照办。本打算上床睡觉顺便和祖奶奶打探一下困阴局的事情,还有那个亲昵的叫她‘镜铤’的青衣女鬼,但为了柳儿也只好先放一放。
将柳儿放进兜里时,另外那只符鸭忽然抽搐了一下,五道黑光突然绕动的急躁起来。我继续把碗扣上,重新封上符。
先打开浴缸水龙头接了半缸水,跟着席地而坐,就着之前用过的朱砂开始边念咒语边画符。第一道符画完时,浴缸水变做黑色。第二道符画完时,黑色中出现一个 光点。第三道完后,光点散去,幽幽青光渐起。
第四道后,街道略现。第五道,景物隐去,水恢复原貌。随着最后一道符完毕,一条青砖小路出现在水中。
我收笔起身,整理一下衣衫,迈步踏入浴缸。瞬间来到黑暗里,脚下是那条青砖小路,紧跟着,两盏灯笼在不远处朦胧亮起,照着扇朱漆剥落的破门。门边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曰,阴阳门外前尘断,下联是,黄泉路边旧梦抛,横批,有来无还。
一个身影飘飘越过我,停也不停穿门而入,不知是哪个鬼差办完了差事偷空前来消遣消遣。
我举手敲门,“叩,叩,叩。”停一停,再“叩,叩”敲两声,最后“叩”一下,放下手来等了等。一个声音细细响起,忽近忽远时隐时现诡秘恐怖,应门问:“生,人,入,阴,阳,门,知,后,果,果,”
“老顾,别折腾了,”我吼了一嗓子,“是我,木子,”
门倏地被拉开,老顾一张又尖又干又皱如陈年核桃一般的老脸露了出来,他喜极了,声音也恢复了正常,“你可算来了,欠我的钱带来没?”
“钱的事好说。”我嘟囔,“你把门开大点儿,让我进来先,”
阴阳门没有活人能碰,除了守门的老顾,眼下他只开了一条缝,我钻不进去。听我这样一说,老顾反而把门关得更小了,哼道,“债务不清,恕难遵命。”
“你怎么只认得钱?”我不满。“一点交情都不讲。”
老顾冷晒,“讲什么交情?嘁,你到底带钱没带?没带我关门了。”说着,作势要关。
我忍着肉痛伸手入怀,掏出大奔走时给我的信封。
活人进出阴阳门,一次一千,童叟都收不打折。老顾还在喘气,所以绝对不收冥币。之前我都打的白条,让老顾给我记账。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欠了他多少次,反正 每次来都是旧账未清,新帐又添。
扮健忘,演苦情,装穷酸,嬉皮笑脸装傻充愣,各种招我都试过,这次是真的赖不过去了。递信封的时候,我心在滴血。
这个不阴 不阳的家伙,开关个门而已,狮子大开口狠狠咬我一口。
老顾飞快的抽出钞票来数了一遍,抬头对我露出诧异,“才五千?你欠我八千。”
“喂。”我刚抗议一声,门已经大开,还算他识相,没逼我动粗,于是毫不客气钻进去。走老远了,还听见老顾追着我的背嚷嚷,“还欠三千哦。”
我先气,然后暗笑,他忘记算这次了,我好歹赚了点。
脚下依旧是青石砖路,两边一水的清水墙,墙头小青瓦半挑着,权作乌檐。
走到路的尽头,垂直是一条街,陆续见到鬼影憧憧,一溜出现小屋小楼的。有些时日没来了,这儿商业建筑多了好几栋,看来阎罗王又扩招了鬼务员,近来天灾多,鬼界大兴啊。
我站在丁字路口,朝大路两头眺了眺,认出目标便拔脚直奔目的地。
‘忘川’这个名字,也就是个噱头而已,真正的忘川水是做孟婆汤的原料,喝了便会抛却一切前世记忆,鬼差们是碰不得的。
酒吧里独独只提供一种饮料,就叫做酒。酒客们可以唤一声,来一杯,或者来一杯酒,甚至直接对招待伸几根手指头示意,绝对不会引起歧义。
这酒是 真正可以入口的,对众鬼差来说,简直是一大福音。只因虽然人死后不受饥渴困扰,但口腹欲却是有的。
阳间的酒鬼差们不能喝——顶多也就是嗅个酒气,像朱婆那 样——但这里的酒,却因配方独特而具奇效,人也好鬼也好,喝下去了头不疼眼不花肚子也不拉。
而且,酒如酒吧名,一杯下肚后真的会有至少十分 钟的记忆真空期,忘了自己叫什么来自哪里家里有几亩地养了几只母鸡等等诸如此类与己有关的问题。
别小看了这短短时间,我遇见的最年轻的鬼差都至少当了两百 年差,前尘往事越积越多,简直不堪重负,对它们来说,能忘记自己片刻,即便是十分钟,也都是一种释脱。
当然这种感觉刚活了二十多年的我是不太容易理解 的。
所以通常在酒吧里只能见到两类鬼差,要饮酒的和饮过酒的,不同年代的都有。我记得我见过的最老的鬼差身穿唐朝三品大臣官服,看着很是气 派。但是只能远观,走近时,只见它两眼木瞪口角流涎呵呵傻笑,应该是刚喝过一杯酒。
朱婆的酒后形象则要好一些,他只是傻笑而已,不会再有其他出格掉价 的丑态。可见朱婆对外貌的讲究已经根深蒂固深入骨髓,就连喝了那令人鬼变白痴的酒以后也依旧一丝不苟。
总之就是,酒吧生意好到爆。不过我总是来去匆匆,办完了事就撤,从来没机会也没起过心思去尝一尝这个酒,到底是什么滋味。
站在酒吧外头,我停下脚步,果不出我所料,半开的门里头灰蒙蒙一片,挤满了鬼差们。我不想就这样进去,不是进不去,鬼差没有实体,穿着它们过去费不了我 一丝力气,但这种行为很招它们厌恶。
也是,要有人掀开我的裙子从我两腿底下钻过去,我也会很生气。所以我客气的请门口我能够得着的一个鬼差代我转个话进 去,看看朱婆在不在,若是在,请他门外相见。
鬼差白我一眼,不屑的拒绝。我掏出事先备好的香,点燃,它立时换做笑脸张开嘴凑上来深深吸了一下。在香的烟气吸引其他鬼差注意之前它已经三下五除二的把香全部吸完,之后不用我废话,便没入鬼影堆中。
一刻后它穿了回来,对我说,朱婆不在。我微微惊了,说,这不可能呀,朱婆这个老酒鬼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个放松机会?
鬼差答曰,朱婆不知道出了个什么差,当真美的很,回来就已经醉得不醒鬼事,早早回了阎王殿。
都怪我,没事那么大方做什么。
哎,鬼差再问我还有没有事,我不抱希望的将那个鬼差,的形象描绘了一番,问鬼差可有印象,可知道该怎样称呼‘那个鬼差’,鬼差果然摇了头。
我不死心,待要追问,突然听见酒吧里头喧闹起来。鬼差嘀咕一句,“咿,演出开始了,”撇了我钻入酒吧。我嘴角有些抽搐,搞什么,这里也有现场歌舞秀?这也太与时俱进了吧。
摸了摸兜里的符鸭,一筹莫展的我继而发了狠,不就是闯一次奈何桥么?大不了惹恼阎王爷,反正我是活人,他管不到我,只是要连累祖奶奶了。
连累就连累吧,她当鬼快一千年,也该腻味了吧,要是阎王爷一气打发她去投胎也不一定就是坏事,没准我还帮了祖奶奶的忙,至少她老人家以后都不用再去做培 养李天师这么枯燥又乏味的事情了。
再说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信鬼神的越来越少,我们这类人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不如早做入世打算。
理由已经很充分了,可以行动了,
我转身欲走,突听身后响起歌声,“天上的云,它慢慢的飘过来,陪着我慢慢的走,诉说那将来。”
没有音乐伴奏只是清唱,醇厚的男低音,尾音微微颤着,颤出深刻的、莫名动人的感情,从酒吧小门里头悠悠传出。
我忍不住缓了步子,这个声音,好熟悉。“悠悠的风,它轻轻的吹过来,好象知道,我对你的感慨。”他继续唱着,我双脚渐软,失去了离开的念头,慢慢弯腰蹲在酒吧门外,聆听。
“曾经有过,那许多的空白,能不能彼此接受,感情的存在?亲爱的你,我这一片梦不改,不知能否,走近你的心海。”接下来便是歌曲的高潮部分,我在那婉转的歌声中仰起了头。
偶像剧里说,这样可以阻止眼泪掉下来。
我说,这是骗人的。
唱歌的,是个曾经很知名的歌星,一副低沉带磁好嗓音,却因某个事故失去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