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床上仰面躺着,先伸了长长一个懒腰,突然起了练功的兴头。毕竟是以前每天都做的功课,这小半月没做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下楼,见到大堂里的健哥,我先打了个招呼,然后问他怎么这么早就来换小文的班了?
健哥明显一副没有睡好精神不济的状态,“小文说不舒服,请了几天假,昨天我值的夜班。”说着打了个哈欠,续道,“这样下去我也顶不住,上午我打算让我媳妇儿来看一阵。”
我“哦”了一下,问,“小文生病了么?”我看他是想躲我。
健哥眉一挑,有些坏坏的笑了起来,“哟,木子,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小弟啊。”
我朝天打了个哈哈,刚要接话,忽听楼梯传来一阵凌乱脚步声,接着冲下两个人。我一看,这不是前天来开房上网的俩小孩么?那天见这两人打扮得跟鬼似的,今天一看,更加像鬼了,衣衫不整,满脸苍白,头发乱蓬蓬犹如两把枯草。
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俩孩子冲到接待台那,趴在桌面上簌簌发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心一动,难道说?
果然,男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话,一开口带着哭腔,“叔啊,你这,怎么,闹,鬼,啊。”听男孩说出这个鬼子,女孩一声尖利的哭叫,紧紧抱住男孩。俩孩子就这么抱在一起,抖如寒冬里的两只野鸡。
健哥本就被这两人的反常给惊住了,听完忙站了起来,“你这孩子说什么话呢,我这店开了好几年了,干干净净的,怎么会闹鬼呢?”说完又皱眉,“你不是想赖房钱吧。没钱就好好说,动这种鬼心思干嘛?”
听见健哥说出那个“鬼”字,女孩子又是一声惊叫,拉着男孩就要往外走,边口里语无伦次的说着,“走走,我们走,我们不要押金了。”
男孩子趴着柜台不肯离开,大概说了两句,胆量也回来了,说话连贯许多,“我们不赖房钱,阿叔,我们不住了,押金退我吧。”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吓成这样还不忘记钱,小守财奴一个。
健哥很不高兴,从抽屉拿出一个铁盒子,打开,数了几十块钱出来,啪的一下拍在桌面上。
男孩把钱攥在手心里,拉起女孩的手就往外奔,奔出门槛转头又说,“阿叔,我们没骗你,昨晚我们真见鬼,一个女鬼,穿睡衣的女鬼,还一直流血呢。”他还想多说几句,被女孩死命拉走了。
目送俩孩子离开,我转头看了健哥一眼,正对上他的视线,健哥尴尬的笑笑,“你不会听小孩子乱说话吧?”
我摇头。
健哥显出安慰的样子,“哪里有什么鬼?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信这个,真是。”
我点头。
健哥从柜台里走出来,“我去他们房里收拾一下。”
我说,“好,你忙。”
估计健哥自己也是将信将疑,想去查看一下。大白天的,我也不担心那只女鬼会闹出什么幺蛾子,等健哥上了楼,就袖着手拐到小吃店吃早饭去了。
不得不说,我心里有点暗爽:小文啊小文,你看,都是你惹的事吧~
早饭过后,我又喝了碗小吃店提供的免费凉茶才返回旅店。进得门来就看见一个女人,穿着一件的确良短袖掐腰碎花衬衣,一条纯色蓝棉布及膝裙子,正在扫地。
大堂天天都有打扫,其实挺干净。
听见我进门的动静,女人抬头看着我,问,“住店?”声音脆而亮,语速挺快,一双漆黑眸子虽然不大,却很有神。我暗想,这便是健哥说了好几次的媳妇了吧?看样子也是个性格开朗的,和健哥还挺般配。
“不是,”我回,“我是住在这里的。”
女人“哦”了一下,然后笑着介绍自己,“你就是木子吧,我是健哥他媳妇儿。”
我回了个问候。
健哥媳妇继续攀谈,看得出来,她是个很爱说话的人,“老听健哥说起你,你这名字挺有趣。你是来走亲戚的么?哪家的亲戚啊?”
我刚说得一句“我不是来走亲戚的”,就见一个大妈挎着菜篮子,行色匆匆的跨进旅店,篮子里一把气息奄奄的芹菜,冲着健哥媳妇就喊了句,“哎,他嫂子,你听说了么。”
健哥媳妇奇怪的一扬头,“听说啥?”
“哎,隔街那个开炒货店的周家,”大妈先是大嗓门开了个头,接着压低声音故作神秘,“他家小子说,你这家店,闹鬼了。”
唉,我忍不住替健哥叹了口气,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啊。
健哥媳妇将扫把一丢,生气起来,“这是哪来的说法?造的哪门子的谣?”
大妈显然很缺乏眼力界,继续兴奋的叨叨,“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啊,不单是他说啊,还有东头裁缝铺子的女儿,说是跟周家小子一起,就在你这,看见那不干净的东西啦。”
健哥媳妇火大的张开两手开始轰人,“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啊怪的?你胡嚼什么?我这还有客人在!”
大妈这才注意到身为围观群众的我,忙换了个讪讪的笑,顺势出了门。
赶走了大妈,健哥媳妇转头看着我,笑得有些勉强,“哎,我们这小地方,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传个没影儿了。”
我点头表示赞同,并表态说不相信那些流言。健哥媳妇很是欣慰,然后没话找话,“那啥,早饭吃了么?”
“吃了。”我答。
话题一时找不到,空气尴尬起来,于是我起了个话题,“听健哥说,小文病了,他现在好些了么?”我是有多惦记小文啊,每次聊天都能聊起他来。没办法,职业病。
健哥媳妇想一想,“我也好些天没见到他了。”
“哦?他没和你们住一块?”我继续问。
“没有。”健哥媳妇答,“他一人住一个地,挺偏的,在县边边上。”
“唔,这样啊。”
好嘛,又没有话题可聊了。健哥媳妇冲我笑一下便继续打扫起来,用一块湿抹布擦接待台上那盆塑料花。
我来到沙发区,继续看报纸。
一份报纸看完,健哥媳妇正好过来擦放在茶几上的那盆松树塑料盆景,顺便又送来一个笑。
这两口子,都是爱笑的人。
我歪着头看健哥嫂子擦塑料盆景,一样事物落入我视线,是墙上挂的那副工笔仕女簪花图。刚来的时候我就仔细打量过这幅画,当时觉得这画的风格和旅店的装修风格很不搭,和这些三合板做的家具还有装饰用的塑料制品不同,画,是真正精品。
我转头开始欣赏起来,仕女图线条丰满,面润颚尖,眼神露着妩媚劲儿。我忍不住赞,“这幅画真不错.”
健哥媳妇顺着我的视线看了看,回笑道,“你们城里人喜欢的东西就是跟我们小县城的不一样。”
我挑眉,“这画你不喜欢?”不喜欢干嘛挂在外面?
接下来健哥媳妇的话很好的解答了我的疑惑,她说,“这画是小文拿来的,他说好,非要挂外头,就让他挂了。”
闻言我忍不住起身,来到仕女图前,双手插进兜里,一前一后的踮脚,将画从上到下再好好欣赏了下。
这画,好像有些不同。
若有似无的疑团在我心里飘了几下,小文,小文,你这个老妖精,没事带着幅画到处跑干嘛?
我正在努力捕捉,忽听健哥媳妇说,“哎,对了,你是住209的吧?”
我回头,“是的,怎么?”
“你楼上住了一对儿,头一天来大半夜吵架的,”健哥媳妇皱眉说,“这几天你听见他们有啥动静没?”
我说,没有,然后反问,“怎么?他们还住这么?我以为他们退房了。一开始是很吵,后来就很安静了。”
“没退呢,健哥说,昨天男的又续了一个星期房,然后出门了,后来就再没看见过了。”
我想一想,“也许他回来的时候健哥没注意呢。”
健哥媳妇点了点头,“那也有可能。”
健哥是在十一点左右回到旅店的。补了个觉,他看着精神好很多,见到我在大堂,先和媳妇打了个招呼,便来和我聊天。
我笑眯眯的问,“睡了个舒服的回笼觉吧?”
健哥点头,又摇摇头,“年纪大了,经不起熬。”
我接,“小文在就好了。”
健哥表示赞同,然后转身对柜台那的媳妇说,“我说,小文好几天没露面了吧?你等下去他那瞅一瞅,看看他怎么样了,怎么病得这么没声没息的呢,是不是要去看看大夫?”
健哥媳妇回,“好的啊我等下就去,吃饭的时候也没见他露过面。”
我兴致勃勃,“要不要我陪你?”
“成啊。”健哥插嘴,“反正你也没啥事的样子。”后面这句是对我说的。
健哥媳妇心思显然没在这,待闲聊告一段落,她小声把健哥叫到一边。我隐约听见她说,“早上,胖婶,闹鬼。”
听完,健哥眉头一皱刚要发怒,转眼看见我,便把自己的脾气压了下来,低声嘱托自家媳妇道,“莫名其妙,你别跟着瞎掺和。”
吃过中饭,我回房眯盹。一眯眯了两个小时,神清气爽,连热也不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