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来,健哥趴在桌上打瞌睡。我轻轻路过,走到大门口,想一想,回身轻手轻脚来到健哥身边。见他白T恤上落了几根短发,遂轻轻捻起。
出门,找到之前瞎逛时看见的香烛店,带着一包香返回旅店。健哥还在睡着。我顺手把桌上一次性打火机牵走。
回了房,封了门,点了香,四处瞅瞅,没地方可插,我抓抓脑袋,从卫生间里取了肥皂搁在地上,把点燃的三支香插进肥皂里,拍拍手脱鞋上床。
盘腿,点燃符与头发,念咒的时候想,就去20年前看看吧。
睁眼,已置身于20年前的县城。
时间是多年前,县城已经初具规模,地平整,路也规制。我在街上随便走了走,从街头走到街尾,没花多长时间。
然后,我看见了小文。
这让我有些惊讶,我进入的是健哥的过去,怎么这么快就遇见小文了?难道小文在20年前就到了这里?
20年前的小文,样子丝毫没变,除了身上的穿着以外——20年的时光,对妖来说,简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而已。他没有戴眼镜,但依旧头发耷拉胡须拉杂,靠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脸上,是一副很落寞的神态。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瞧见一扇低矮的木门。
门里有什么?我有些好奇,于是在小文身边停下,找了个台阶坐好,托着脸,和小文一起等。
等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在我开始觉得无聊的时候,门开了,走出来一个面目清秀的小男孩,约莫七八岁。这眉眼,这神态,我敢百分之百断定,他是幼年的健哥。
小文,果然还是冲健哥来的。
幼年健哥一身白衬衣蓝布裤,扎着红领巾,斜身背着一个军绿色帆布书包,看样子是要去上学。他出门后翻身将门扣好,迈着大步子昂首挺胸路过我们。
在健哥刚刚迈出门的时候,小文猛然低下了头,一副不欲被人看见的模样,跟着偷眼看着小健哥,待他路过后,小文才侧头,目光锁定,尽情的追随着健哥的身影。他的眼神很奇怪,假如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温柔!
小健哥在前头走着,小文远远的辍着,我则满腹狐疑的走在小文旁边,直到小健哥拐进县城小学。
小文停在小学门口,身边陆续有孩子经过我们身边,都是和小健哥一样的神气一样的装扮。稍后,上课铃响了两次,一些落后了的孩子们纷纷奔跑起来。铃音尚未完全停止,外面已经空无一人,旋即,一声声‘老师好’并不怎么齐整的陆续从一间间教室里传了出来。
小文只是专注的盯着那间属于小健哥的教室,盯了至少三分钟,他才转身慢慢离开。
我看看渐渐归寂的校园,再看看小文,慢跑两步跟了上去。
小文连走路的姿势都没有变,双手插兜,低头弓腰,目不斜视。我跟在他身后,路过良田数亩,来到一栋孤立的独栋小楼跟前。小文掏出钥匙开门,然后将门关在身后。
我很想进去看看究竟,可惜这里显然是小文的地盘,健哥没有来过,所以我也进不去。
等了一阵,百无聊赖,索性离开小楼到别处转了转。
一转就转到中午时分,放学铃伴随着孩子们的欢呼远远传来。我返回学校门口蹲守,没多久便看见背着书包的小健哥。他正在和几个朋友争论着什么,边跑边跳,还不时做着手势。我四周望望,果然看见小文靠在墙角,依旧双手插兜,默默注视着小健哥。
我跟着跟着小健哥的小文,又回到了小健哥的家门口。
小健哥开门进屋,我决定跟进去看看。但不管怎么看,这都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而已,没有什么异常。为什么小文对他这么有兴趣呢?
看样子,这个问题得由小文亲自来告诉我了。
我收法睁眼,顺势往后一倒仰面躺在床上,然后舒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窗外夜色已深,我看看表,已经是子夜时分。我稍作收拾,便和衣躺下。眼刚闭上,又起身,到房门口撤了封门诀。
不知那只女鬼是否还在这里游弋,与其让她出去吓别人,不如在我这老实呆着,若是我心情好,帮她超度一番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着,不觉睡去。
祖奶奶露面和我扯了几句闲话,言及朱婆,祖奶奶虽有不豫之色,但也没有过多责骂。我又表示我会多烧点纸钱给朱婆,换来祖奶奶嘲笑,人家好歹也是公差,不差我这几个钱。我便说,那就烧点时尚杂志什么的吧。祖奶奶点头表示,这倒是可以的。
闲话一阵,祖奶奶遁走,我一人独做美梦。
梦醒,天亮。我起床梳洗,刷牙时盯着镜子突想,昨夜那女鬼怎么没来?
吐了口泡沫在水池里,再喝一口水在口里咕嘟咕嘟漱着,之后洗了把脸,再把头发梳顺,挽了个发髻,插上我的桃木簪,清清爽爽的出了门。
大堂里,健哥强打着精神和我打招呼,说起昨天下午他媳妇去看小文,本来想叫我一道,但敲我的房门却无人应门。
啊,把这事忘记了。遂解释说,出去走了走,很晚才回来,随后问健哥小文怎样了。
“还行,说是有点儿感冒,”健哥道,“就是怎么劝都不肯去看医生。”
闲聊几句我便去小吃店吃早饭,叫了碗酸辣汤,一根油条,一盘煎饺,凉碟两份,吃得不亦乐乎。
吃完了我在门口的小板凳坐着,歇歇饭气,歇完了便又到处走,不知不觉走到县小学门口。小学早已大大翻修过一次,只是门口景物依稀如20年前。我在我之前蹲坐过的地方继续蹲坐,偏头看了看先前小文靠立的那个墙角。突然心有灵犀,小文或许一直住在之前的那个独栋小楼里。
我拍屁股起身,决定去登门拜访一下。县城经过扩建,变化还真不小,我顺着记忆摸索,期间走错路两次,但最后还是让我找到了。
原本被良田包围的独栋小楼多了不少邻居,却没有多几分热闹之意。我站在黑漆门前,举手欲敲门,突然有些犹豫。
小文他是妖不错,但似乎并没有做坏事,和健哥相处20年,也一直相安无事。况且他的妖行并没有在我面前显露,没有挑衅,亦没有作恶迹象。至于收服之说,现在考虑也为时尚早。据我所知,和人类居住在一起的妖类,实在不在少数。
我放下手,慢慢转身。
回到旅店,惊觉出事了。
门口街上人头攒聚,高声叫骂者有之,怒斥者有之,围观看热闹人群窃窃私语亦有之。
我拨开人群挤进去,只见一个中年大妈,脑后扎着短马尾,身穿一件极不符合她年纪的且质量很差的混纺纱裙,正慷慨激昂唾沫星四溅的用超大的嗓门嚷着什么。她对面,健哥一手拉着怒火冲天如被激怒了的小母鸡似的媳妇,满脸的严肃。
我听了两句,从大妈车轱辘话里听出个端倪,原来此大妈是昨天一早退房的那个男孩的妈妈,唔,好像是姓周。
男孩在健哥店里受了惊吓,回去没多久就病了,发烧说胡话,直嚷着鬼啊鬼啊什么的。周大妈一打听,于是将目标就锁定了健哥的旅店。
此刻,周大妈似是骂累了,往沙发上一座,手一拍茶几,“你说吧。怎么办吧。我家就这么一个娃儿,烧坏了你怎么赔。”
健哥媳妇终于按捺不住,反唇相讥,“你那娃儿,坏了就坏了,反正也是个祸害!”这话说的有点过了,我不由担心起来。
果然,那一句话犹如在油锅里浇了瓢盐粒子,周大妈立刻蹦得老高,“会说人话不,会说不,损阴德哩你,难怪母鸡不下蛋。”健哥夫妻好像确实没有小孩,在这个小县城里,想必被人在背后说了不少闲话。
突然围观群众有人喊了一嗓门,“周家的,你家小子被鬼迷了,你在人家这闹也没用啊,去山上请师父来看看吧。”
想不到这里也能碰到同道中人,我好奇的支起了耳朵。
旁人附和起来,“对啊,去请道长来吧!”
难道说的是那个道观?看上去那么萧条一副模样,原来平时他们也捉捉鬼打打秋风。
这个提议遭到了众多附和,加之健哥不停道歉,周大妈暂时中止了怒气。健哥再道,“就这样吧,等下我就去山上找师父,费用我们出。成了吧?”看来健哥只求息事宁人,不想把自家店招牌砸了。健哥媳妇刚要表示不满,健哥猛拉了她一把。
丢下一句“中午之前我要看到我儿子活蹦乱跳。”周大妈骂骂咧咧的挤开人群走了。人也渐渐散去。
我看见了久未见面的小文,还是双手插兜,低着头,缩在街角,他茫然的盯着眼前的地面,不知道对周围的热闹听进去了几分。
我走上前,想和小文说话,但斜地里窜了只野狗出来,惊了我一下。再回头看去,小文已经消失,我只好转身回了旅店。
大堂里,健哥媳妇正气呼呼的用抹布使力抹着适才周大妈坐过的地方。健哥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问,“你啥时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