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樟树修炼了近一千年,早已成了精怪。不过它深谙中庸之道,隐藏得极好,看外貌还只是50年的样子,起初连我也骗过去了。
那时一个施工队老板奉魏总裁的助理梁庸天先生之命派遣了一个由十数人组成的精干施工小队拉了水泥木料及若干器具等前来为风水大师木子盖草屋,刚到地头,工人们便惊见一株碗口粗细的樟树霸道的落在宅基地正中央,大气磅礴显然舍我其谁的一副王者风范。
可惜工人们有眼不识泰山,不但没有为其挺拔身影喝彩,反而 摸出了锯子就要辣手摧树。电锯声响起之时,老树树冠耷拉浑身乱震,枝叶无风自抖了好一阵。一番异状让工人们再度吃惊。
我止住了工人,手 掌贴在树身上,它的愤怒与恐惧瞬间传递给我,那股带着树青气的感觉从我的掌心大量涌入。我放下手,好气又好笑:“你躲什么啊,我又不是那种不知怜香惜玉之 人。”
接着吩咐工人缩小草屋规模,不得侵占树的底盘,于是老树便保存下来,而我的草屋也由原来设计的两室两厅厨卫兼备缩小为一室一厨,连上个茅厕都要出门 拐角走二十步借用邻居赵大爷家的。
不过,老树对我并不感激,它说的自然有它的道理:“若不是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盖房子?如果不盖房子,怎么会危及我的生命?”
当时我在月色下挥舞着桃木剑,听见它这番泄愤般的唠叨也懒得跟它啰唆,索性捏了一个剑诀反身斜劈,剑锋在地上划出一道浅痕,顺带激起地上尘土,颇为激扬。
老树抖抖叶子,突地住口。
望着透过树叶撒在地上的斑驳月影,我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冷冷的说:“有些人,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好歹?真是白活了一千年。”收了剑回屋睡觉。
这一招很奏效。自那以后老树再没有唠叨,并且主动担当起我的警卫。遇见那些冒失鬼,误闯了草屋的夜妖啥的,它就给我挡开;同时不忘夏天遮荫冬天挡风,大 媚其好。
不过,我也不记它的好——树精就是树精,如果它能动,早躲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何苦伺候我这样一个在它看来喜怒无常的人?
相比而言,老树更喜欢霞——尽管霞喜欢采摘些花儿每次来的时候她开的SUV都会碾压死一大堆的野草——老树认为,这是那些殒命的生物的宿命,也是他们的修炼必由之路。摘多了,压多了,它们就能得道。
我对老树的双重标准和自我宽慰非常嗤之以鼻:要是这样也能得道,当初我就该让电锯成全了它,没准人现在早已经在天庭喝小酒听小曲和太白金星下棋同昴日星官打鸣了,我可真是挡了它的大好前程啊。
老树活了那么久,惯了人的坏毛病——尤其是男人的——见到美女就心智全瞎丧失自我。好在我大人有大量没有拆穿它,也容忍了它时常刺激我的话。说:“看看,什么才叫大家闺秀。”
现在这个大家闺秀正翘着雪白的大腿躺在我的藤椅里,玉体横陈风光无限,十个脚趾甲涂着鲜红的指甲油,亮亮的晃眼。躺了一小会,霞突然坐起身,目光闪闪的说:“哎,你知道么?”
“知道什么?”她那副神情让我暗自警觉。
霞冲我嫣然一笑:“浩宇回来了。”
回就回呗,关我什么事情?我懒于应付,顺手将手中水杯递给霞。
霞接过,喝了一口,接着将杯子放在桌上,又说;“我想跟他约会。”受的美国教育,说话很直接。
“喔。”我随口应:“约呗。”
“我怕我爸爸知道,要不借你这里用用?”霞冲着我甜笑起来。
浩宇是霞的奶妈的儿子,自小与霞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遭到了霞的父亲的横加干涉棒打鸳鸯——这是霞的描绘。
在霞的父亲心里,浩宇这个奶妈的儿子自然是配不上自己的女儿的。于是在霞十三岁的时候将她送到美国,霞与浩宇这段懵懂青涩的感情便因此被迫嘎然而止。
后来浩宇努力读书刻苦用功考上了北京的一所知名大学,毕业后在京城也找到一个安逸且颇有前途的工作,并认识了个女孩。据我所知,两人已经谈婚论嫁了。
霞离开故乡到达那片繁华大陆后过上了与青梅竹马完全不同的生活,她在物质上从不匮乏,精神却很是颓丧,断断续续的读一阵书,厌了,就出去混一阵,倦了,再读一阵书,如此循环,终于在二十二岁那年大彻大悟收心养性洗心革面如重新做人般重读预科,并以高分考入名校。
大一大二两年过去,霞醉心功课,终于在大三 的暑假才想起来回家探探,于是,霞踏上了这片她阔别了十一年的故土。
就这样,霞与浩宇,重逢了。
真可谓重逢方知岁月深,两人那断了十一年之久的爱火居然还未曾完全熄灭,彼此一见面便大有熊熊燃烧之势。
霞的父亲自然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遂恼怒不已挥舞大棒。同时浩宇经历过名牌大学的洗礼后越发的有骨气起来,受了几次冷眼之后便也再没有蹬霞的家 门。
于是,可怜的霞为了维系与浩宇的感情不惜忤逆父亲另辟战场。可是城里哪都有她老爹的眼线,北京那更是魏总裁严加防范的地方,暗哨密布无从躲避。
霞只好 不惜驱车2个小时,偏安到乡下我这个草屋。
按照霞的话说,魏总裁对李天师——也就是本人——十分敬畏,不敢有冒犯举措。所以我栖居的草屋反倒成了魏家势力的盲点、霞与浩宇密会的最佳安乐窝。
可是这只是霞大小姐的一厢情愿而已,我就这么一个茅屋容身,让她当爱巢了我上哪凉快去?
所以我对霞时而隐晦时而明显时而恳求时而威胁的要求向来都是唯诺不明的,一贯用暧昧模糊的态度婉拒之插科打诨混淆之装傻发呆转移之,总之不能让她如愿以偿。
对了,关于这个老树一反常态的对我十分支持并赞赏且衷心拥护,从不斥责我对霞太过冷漠无情住着别人的房占着别人的地却丝毫没有感恩之心。我知道且觉得很好笑的是,老树热烈欢迎并热切盼望霞的到来能让我的茅屋蓬荜生辉,但它却对霞身边的玉树临风的浩宇十分不屑。
自然,对我这番态度,霞又恨又莫可奈何,数次交锋后,她就聪明的不再提这个话题。只是不知今天她抽的什么疯,居然又提。
我偏头问:“已经来了?”
霞忙不迭点头,还不忘奉承:“大师就是大师,算出来的?”
“不行。”我不再继续和霞绕圈子,这次索性断然拒绝,“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这两个成语着实让霞好生思索了一阵才明白其中含义,她头一次见我如此旗帜鲜明的反对,遂大呼冤枉起来:“我们哪有你想得那么,呃,不好。我们就是聊天好不好。”到底十三岁就到了美国,中文都说不利落了,气急败坏下都有些结巴。
“嗯。”我点头,难免有些阴阳怪气,说:“开2个小时车到这里来就为聊天。”
霞俏脸一沉似恼似羞:“你瞧瞧你,一点都不像风水大师。”
我笑出声来,说:“我几时说过我是大师了?还不都是被你们奉承的?我啊,说白了就是个江湖术士,无比邪恶的从你爸爸身上赚了银子和房子……”
霞柳眉一竖正待跟我唱对台戏,门口又传来两下叩门声,接着浩宇的声音隔门响起:“霞,木子,我二伯家好像出了点事情,我先去看下。”略微一顿,他续道,“霞,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霞忙站起来开门追出去,迈过那个门槛时不忘转头向我生气:“他二伯突然生病,我其实是陪他回家看他二伯的。
他家人多,想借你的地方,呃,干干净净的,说 说话而已,想不到你这么小气。”我知道她想说的其实是“清清静静”而不是“干干净净”,不过尚未等我更正她的用词,霞已经砰的一下,将门重重关上。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端起霞喝过的水杯,杯里的水清澈平静,杯沿还留下了她清晰口红印;我眯了眯眼,将杯子举到眼前,拇指与中指一弹,一缕阳光射进屋子,穿透了水杯,光影折射下闪出七彩光芒,一座建筑物隐隐绰绰出现在水中。我仔细辨认了一阵,却发现这座建筑我曾见过,其实便是村东头那座自清末就已废弃的庙 宇。
霞是个命中带水的人,成于水,也将损于水。对于算八字我只是略微知晓并不精通,所以每次她碰过的有关水的东西,我都会这样看一看,看看她的劫难什么时候到。
水能预示,能提前得知,帮她避一避,也当我尽一份朋友之力。
清末,神州乱世,妖孽横行。庙宇被弃的原因已经无从知晓,但是我确信,此时庙宇的影像出现在霞接触过的水中,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暗自琢磨了一阵,决定过去看看。我只得这么一个朋友兼房东,虽然时常与我斗嘴加斗气,我不想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