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轻而易举

跨出屋子,我对着毒热的阳光叹了口气。这样的天气,我一般都是昼伏夜出,不到太阳落山不会出门。一边擦着额头迅速涌出的汗水,一边难免在心中对自己如此 重视友谊的伟大情操自赞了一下。

路过樟树时,我瞅了它一眼。大概也是太热,老树躲进地底深处纳凉去了,树冠纹丝不动的。当然或者还是因为刚才浩宇在屋外,老树看着不爽,躲开了。

这老精怪,怎么越来越像人了。我暗笑。

再抬眼朝西望去,隔着几十米的浩宇二伯家门口甚是热闹,有若干人窜进穿出,霞那身颜色鲜丽的衣裙在乡人灰黑色的土布褂中极为打眼。我想了一下,转身朝东走去。

朝东五里,有庙默立,破败不堪。

庙有问题,我早已知晓。自古以来,庙中供奉的是神,是仙。精怪类就是贪香火,一般也是对庙宇敬而远之的。除非少数道行极高的妖,也必定要借助周遭的邪 气,占尽天时地利才敢把庙宇变成自身修炼的场所。

所以,诸如庙宇这样的地方,要么干净圣洁无妖无鬼无怪,要么藏有穷凶极恶之徒。如今这座庙虽然破败,却余 威犹存。在此修炼的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修来修去,把个庙修成了煞地,还是很需要些功力的。

聚煞之地,当然不是那么好相与。只是人不 犯我我不犯人,所以我在村子住了一年半,大家一直相安无事。祖奶奶嘱托我要在煞地待着,我就呆着,把煞除去,煞地就不成为煞地,我就得另外寻找一 处煞地,继续呆着——那不是自找麻烦么。

况且,草屋虽然只得两间,但基本生活功能俱全,还有个活了快一千年的树精充当门卫,虽然嘴有点碎脾气有点臭,但 勉强算得上又乖又听话,真是求也求不来好事一桩,我很满意。

再况且一下,我讨厌搬家。

三岁背经文,五岁学画符,七岁练剑 术,就这样,浑浑噩噩虚度二十三年光阴,真是不知道人这一生乐趣何在。

每次情绪低落的时候祖奶奶总会在梦中开导我——她现在是幽魂一缕,只能在我梦中出没——可以从前朝说到未来,大多是前朝李氏女天师如何如何有名,如何如何为民除害,如何如何被乡邻爱戴,如何如何被官家表彰等等;但关于未来,她所言甚少。

被我逼急了就说,现在人人混一口饭,生活何等空虚无聊,像我这样能与鬼怪之物打交道,至少充满乐趣。

我从梦中怒醒,喃喃咒骂:乐趣?我呸。

还有那个不知道为何强加到李氏身上的奇怪找人任务,诸如为什么要找那个人、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等等,我问过祖奶奶数次,祖奶奶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

后 来我才明白,原来她也不知道。

我想,祖奶奶不投胎,不入轮回,靠着祖宗们的那点功绩当老本支撑了十几世,带出一个又一个像我这般的人,却一直没什么成效,难免太失败了——所以,我也不指望在祖奶奶的引领下,最终能终结李氏女子的这个在我看来是莫名悲惨莫名凄凉还莫名其妙的命运了。

找到找不到对我来说没什么大意义,混到我忘记自己名字的时候,就是解脱。只要活着,总能有那一天——我如是乐观的想,并身体力行的付诸行动。

走一路,叹一路,来到庙前时已经花去了约莫20分钟。太阳正当午,汗顺着脸颊流下,我伸手理理头发。眼前,庙,静静伫立,虽然破败却丝毫不显颓废。

我停了一下,再跨一步。

这一步,却让我募地从酷暑跨入严冬气温骤降几十度一般;霜寒急袭,周身毛孔猛地收缩,我连打几下寒战,连眉毛挂着的汗水也迅速结成冰珠;继而再觉心跳猛然加速,急跳几十下似要脱腔而出。

不妙。

我忙深呼吸几下压住心神,耐住空气的冰寒同时后撤一步。酷热重新笼罩全身,气温恢复正常。

定神之后我这才发现,以庙为圆心,离地一尺的地方,约莫十米之内全笼了一层薄雾。淡淡的雾气似有若无,或聚或散,在这个圆形范围内涌动,不断吮吸着阳光的热量。

难怪那一刹如盛夏到严冬,诡异。

我先是惭愧了一下,修道这么多年了,居然还犯走神这种低级错误。

接着摸摸口袋,空空如也——连张符也没带,这是今天犯的第二个低级错误。

原以为正午之时,妖气在阳光下无所遁形闹不出什么风浪,况且我在村中住了近两年,从没见它兴风作怪,大意轻敌了,更没料到它如斯强悍。

我叹口气,收拾起自责的心,四下里瞧了瞧,又抬头看看骄阳,回头望望草屋方向。心里实在舍不得我这冒着酷热徒步走得这么多路费得这么多力,于是决定先探一探庙宇虚实,以便换个时候带上兵器符纸再度登门拜访。

想罢,我弯腰拣了一片树叶,随手撕成人形念了咒,接着屈指一弹,将树叶人送进那片薄雾区域。树叶人轻飘飘的着地,挣扎了一下,站也站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倒,我忙追加了一个咒语,树叶人便在咒语驱使下歪歪扭扭的动起来。

撕的时候不够认真,一脚长,一脚短,于是它便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往前探,一直探到三米开外,依然没有异状。我停了咒语,树叶人失去依托躺倒在地。

转念想了想,我又拣起一片树叶,撕好后,咬牙磕破食指,挤出一滴血滴在树叶人身上,接着再度屈指将把树叶人弹入薄雾区。

情势果然不同,就在树叶人着地刹那,白雾似被惊扰,本来一团团东飘西散的雾气突然激荡起来,争先恐后的朝带着血液的树叶积聚而去,越来越浓,渐渐挡住我的视线。

我将食指残留的血抹在额心,念了个咒,闭眼,开了额头的第三眼看了看。只见一个一个的雾团似饥饿难耐的狼群围住了一只羊羔般,争相啃食起树叶上的血来。

在咒语驱使下树叶人为保护胸口那滴血姿态笨拙的躲避着雾团的攻击,却最终不敌雾团太多太浓,血液一点一点被雾团吸走,最后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我暗暗惊呼,厉害。

这些雾只是藏在这座庙中的煞在修炼时产生的附属品而已,如人每天掉的头发、皮屑一样,本应该是死物。但是看见它们这样嗜血的模样,竟然也是有些妖行的,真不知道那煞的本体是什么样子。

活了二十多年,这样的事物还是第一次见。

好胜心伴随着好奇心同时升起,我按奈不住,于是念了个封,字诀闭了感官以免白雾滋扰,抬腿再度跨进白雾区域。望着庙宇幽邃的正门我暗自较劲:甭管你是个什么妖魔鬼怪,今天遇见我李大天师便是你的晦气。

口里说着豪言壮语,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没底。刚才临出门的时候真应该带些东西在身上,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就跟这庙中之物正面遭遇了,没个趁手的兵器,假如真 打起来我可不一定能稳操胜券。

唔,大不了撒丫子逃吧。我暗忖,以我李大天师的本事,不说一击制敌,单说在困境轻而易举的逃脱嘛,这个肯定没有问题。

就在我这番大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的思量间,身后忽然传来若干脚步声,接着霞的声音远远的响起来:“木子,木子。”

我闻声转头,只见数十米开外,霞手中舞着帽子,边走变扇,她身边紧跟着浩宇,亦步亦趋。两人都颇有些糟污,满脸灰尘与汗水。

他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微微皱眉,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你在这里做什么?”走近了,霞率先发问,由于走得太久气息十分不稳。边上浩宇对我点头示意,大概心里焦急,俊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我不答反问:“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浩宇二伯不见了,我们正分头找呢。”霞道。

“你二伯不是生病了么?”我疑惑的看向浩宇。

“可不是么。”浩宇忍不住皱着眉解释,“我二伯他本来好好的,突然一下就昏迷了。请了卫生队的周医生来看,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说是中暑了。

后来周医生开 了些避暑的药,让二婶喂二伯服下,又嘱托二婶每隔1个小时就用凉水给二伯擦拭身子。送走了医生后,二婶去井里打水,回来就没见到二伯了。”

昏迷了?不见了?

霞用力的扇着帽子,娇嫩的脸上糊着汗灰,毁了精致的妆容。她站了会,直说“热”,突然朝我这里走来,没几步走到我面前,口中又问:“怎么你脸上一点汗都没的?”我眼瞅着她穿着高跟凉鞋的脚一跨,来不及阻拦,她已经跨进了雾圈。

“咿~”霞好一声舒适的长叹:“真凉快。”

我有些惊讶的看见雾圈里的雾团正以极快的速度往后缩,没几秒全退进了那座破庙。刹那间,十数米范围内的雾团全线撤退,庙外干干净净,除了我刚才驱使的两片树叶人以外,再也找不到一丝寒雾曾经存在过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