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定是血,我想。
从那以后,我足有一个星期没敢睡觉,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眼睛盯着头顶。
后来,我失眠了,经常做噩梦,时睡时醒,醒来就会慌忙打开床头灯,紧张地抬头看,这几乎成了习惯动作。只要墙壁依旧雪白,我才又熄灯睡去,可是哪里还有睡意。
每次楼上漏出的血,总会把墙壁和床铺污染得一塌糊涂,我不得不找人粉刷被血染红的地方,所以床头的墙壁总能保持新鲜的白色。床单可以洗,倒是差不多快褪色了。
我的生活就这样彻底被搅乱了,长期的紧张使神经总处于紧绷状态,脸上没有笑模样,同事怀疑我得了抑郁症。长期以往,我真不知道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的糟糕,也许真会发疯也说不准。
转眼过去三个月了,楼上到底流了多少次血已经数不清了,而我则伴着一次次的流血而垮掉了,仿佛流的是我的血,长期的睡眠不足也使体重急剧下降了许多。
这一天,我很早就起床了,走路像往常一样直摇晃,像踩在甲板上。我站在穿衣镜前,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这是我吗?镜子中的我简直快和猴子差不多了,尤其眼睛,本来不是很大的,如今在尖削苍白的脸庞映衬下,明显大出许多,有些愣愣的感觉。如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叫我怎么去见人呀。
我正惶惶然间,镜子竟然流血了,是那么的令我熟悉。暗红的色彩在迅速地扩散。我的脸色更加苍白了,那不是镜子在流血,而是屋顶,镜子只是反射出景象而已。
我回过头,十分平静地盯着墙壁上渐渐扩散的红色,像是欣赏谁的名画。一次次雷同的过程早让我的神经变得麻木了。
我认为血是有生命的,它时常会出现在你不想见到的地方,而且还带着那个人的体温。
红色沿着墙壁缓缓地向下蔓延,像熔解的油脂,向我压迫而来,我感到有些无助。
当我第一次发现屋顶流血的诡异情景时,当时就想,如果这是场噩梦或者是恐怖电影该多好呀,可是它就这么实实在在地出现了。
我幼稚地想,是不是天花板有裂痕了,站到床上,抬头看去,马上又对自己的荒谬想法感到可笑。可是我却非常惊讶,鲜血在密闭的情况下仍能流出来,太不可思议了。
时间长了,我已经无话可说了,对每次出现的流血现象司空见惯了,像每天要吃饭一样,而我则对红色变得异常敏感,出门的时候见到凡是红色的东西总要退避三舍,怕是血染上去的。
我对如何制止屋顶流血的发生,倒十分迟钝。还好我大部分都是在要睡觉的时候去看屋顶,躺着看不费多大的力气。
可是这一次不同,鲜血并不像以往流到距床头一米处就止步,比任何一次来得都要汹涌。
血液似乎真的活了,好像是我的动脉被割破了,止也止不住,像面正在舒展的红旗。
记得小时候看到蛇朝自己爬来的时候,大体就是现在的状况,想动又动不了。我差不多要窒息了。屋顶已经形成了一个不成规则的红太阳,并渐渐向四周扩张。我的床铺上已经滴落了无数的血珠,像一朵朵鲜艳的花。
楼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突然想要离开这里,也许换个地方会好些,至少不会发生这么离奇的怪事,说出来也一定没人相信的,所以我的家人朋友同事都还蒙在鼓里,上司也可怜我,给了我一个星期的假,我猜他一定对我的样子感到害怕。
可是今天,我忍无可忍。也许是以前太麻木了吧,现在才觉醒,至少亡羊补牢,我认为还不晚。
该不会楼上住着一个杀猪的吧。
我很惊愕,现在还有心情去坏想。不管怎么说,我决心要查出事实的真相,如果早些这么想的话,也许就不会找人一次次重复地粉刷墙壁了,也就不会有工人看到墙壁时的惊异表情了,以为我杀了人呢。最主要的,我不想花那么多冤枉钱。
我不禁怒火中烧,冲出家门,几步窜到楼上,也不顾及什么文明礼貌了,猛力地拍打着铁门,不知情的,以为发生命案了呢。可是直到手都拍麻了,也不见人来开门,倒引出一些好奇的邻居,嘴里咕哝着,大概是早上的美梦被惊扰了,骂我神经病吧。
顾不了太多了,爱谁谁,我受够了。
我又把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听,什么也听不见。
正这时,一个下楼的老太太见此情景,大概猜出了八九分,问我:“刚才是你在敲门吗?”
“是呀。”我没好气地回答。
“哎,不用敲了,这所房子已经空了半年多了,哪有什么人呀。”
我很吃惊,愣怔了好一会,再回过神时,她已经不见了,只听到她下楼时渐远的脚步声。
我突然感觉楼道里很冷,有种茫然,心里在想,难道是我错了吗?如果楼上果真无人,从屋顶淌出的血又怎么解释呢?我不禁开始怀疑从前的所见是否为幻觉,因为墙壁流血本就是件十分荒诞的事。
回家吧,也许墙上洁白如昔。
我带着希望下楼回到卧室,心被泼了冷水,险些晕倒。
血红的面积比出门时更大了,乍看之下倒像是泼墨画,血的前沿已经逼到地板了,有吞噬整个房间的趋势。床单被血染红了半边,颜色越积越深,正在凝结。
我很想呕吐,可怜胃里空空如也,挣扎了几下就平息了。
我不敢在家逗留片刻了,灰溜溜逃了出来,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老人的晨练已经进入尾声了,一个个红光满面地回家吃早饭去了。我想起脸也没有洗,早饭也没吃,狼狈极了,还好衣冠整齐,否则会被联防队员怀疑是盲流。
如果查不出流血的原因,我很难再住下去了,又不想轻易搬家。
我突然想到了物业管理员,那里应该会有楼上房间的钥匙,只有进到那个房间,才能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物业管理室就在小区出口处,管理员是一个中年人,长得毫无特征,听了我的述说后,脸色很阴郁。
“可是那里已经有半年多没人住了。”
“没关系,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晚上楼上总有声音。我的脑神经不好,晚上有一点声音就睡不着。”我编了个瞎话,不过睡不着倒是真的。我隐瞒了血腥的场面这一事实,怕他以为我在捣乱,或者有其他非分的企图。
他很爽快,答应去开门,拎着沉甸甸的钥匙串儿就出发了,我说了些感激的话,跟在他后面。听着钥匙进入锁孔的“哗啦哗啦”的响声,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了,房间里的一切是那么令我好奇,却又不敢面对。
门开了,他闪到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那意思他不进去了。
我倒是希望他能和我一起进去看看,但是不能让他看出我的胆怯,微笑点头谢过他之后,故作镇定地进去了。
我有些失望,房间里很幽暗,并没有特别明朗的血腥场面,只是霉味很重,空气非常干燥,好像漂浮着很多灰尘。一踏上地板就响起“嘎嘎吱吱”的声音,好像是踏上干枯的树枝,很脆弱,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踏穿。
很难想象,外面阳光和煦,这里的光线却少得可怜,一切都朦朦胧胧的。我的心情不禁阴郁起来。我很快就找出光线不好的原因了,我看到白色的窗帘还挂着呢,走过去想拉开它,手又缩了回来。
窗帘实在太脏了,我怕一拉就会抖落出大团的灰尘。光线稀薄,房间内的一切都像蒙着层迷雾。我有些灰心了,可是冥冥中有个声音提醒我,答案就在这里,在卧室。
我不由自主走了过去。刚走进房间,我却突然止步。空气中好像罩着层红雾,像不断喷洒飞扬着的血沫,我的心有些抽紧。后来才发现,卧室的地板是红色的,红雾就是地板所反射的太阳光。我的眼前不禁出现了家中血红的墙壁,我闭上眼,想离开这里,立刻。
出来后,我再次谢过一直守侯的管理员。
当天晚上,我断续着睡了不知多久,醒来时,意识还是那么清楚,睁大眼睛看着头顶一方模糊的白色。墙壁已经找人粉刷过了,床单也懒得洗,即使洗怕也洗不回本色了,索性就换了一个。
这么一折腾,口袋一下瘪了不少,很是心疼。一切都换新了,可是总觉得涂料下面仍残留着血腥气,深深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捂住了鼻子,刚粉刷的油漆是有毒的,不适宜立即住进去,可是我只有这一个家。唉,没办法。
突然,我的耳边响起一声女人的轻叹,好像吉他失了真,倒像来自地狱。我怀疑是不是幻听,坐起来竖着耳朵听。我坚信自己已经神经过敏了,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会令我紧张,而楼体糟糕的隔音效果,使我的耳朵总能捕捉到任何微不足道的声音,尤其在静谧的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