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自利

第二幕——自利

“司马兄,您的意思是说——”

钟烨举起桌上的茶盅,嘴唇微微触碰着杯口,看着对面低头不语的司马泰,轻轻地问道。

“烨兄,你还不明白吗?”

司马泰微微抬头,模棱两可的反问道,眼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神态。

“恕在下愚钝,关于这件事还请您明示。”

“呵呵,”司马泰轻轻抿了一口盅里的茶水,冷不丁的冲坐在沙发对面的钟烨笑了笑,“其实我与崔哲的想法是一样的,至于昨天中午的那顿宴席,发起者其实就是徐照。”

“哎呀,原来司马兄也是这样认为的啊。”钟烨仿佛有些吃惊,微微一怔之后,不由突然感慨道。

“你一定很奇怪,既然徐照是发起者,那么他为什么不愿现身,反而还故意散播谣言说是老兄你要请客。”

“对呀,这正是我所不解之处啊。”

“其实很简单,他是要观察一下你们的动向。”

“我们的动向?我们指的是?”钟烨越听越糊涂,不由急忙问道。

“就是昨天在场的所有人啊。实不相瞒,其实早在半个月前我曾经见到过徐照。”

“什么?你见到过他?”钟烨大吃一惊,手中的茶杯几乎就要伴随着身体的余震摔掉在地上。

“是啊,我曾经见到过他。当时他曾经跟我说有人要害他,而那个人似乎就在我们这些同学的中间。”

“所以他才…”

钟烨这一下似乎全都明白了,难怪他会单单将阿哲排除在外,也许他早就通过不为人知的途径打听到了阿哲最近的动态,想趁此机会单独约其见面。看来,阿哲的猜测是对的。

“那么,司马兄,您感觉会是谁要害他呢?”

“这我哪知道啊。”司马泰冲钟烨努了努嘴说道。

“说的也是啊。”钟烨将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摆成V字形,托着下巴说道:“早日的同窗现在都已今非昔比了,听说王旭现在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老板,刘辉则是一家物流公司的主管,至于孙芒就更别提了,听说他自从获得了医学博士学位之后,现在已经有好几家知名医院争着聘用他啊。而剩下的几个人里面,你我暂且排除在外,朱萍与艾丽都是女流之辈,平日和徐照也并无什么过节,会是谁想害他呢?难道我们离校的这几年,在徐照身上曾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吗?”

“这个就不好说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去见徐照一面。不过我向来与他脾气不合,所以…”

司马泰讲话说道一半,他仔细的观察了一下钟烨脸上的表情之后,幽幽的说道:“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司…司马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毕竟大家都是同学一场,即使你们之间存在什么误会,可是也不至于如此吧?”

钟烨实在不敢相信此话是从对面这个男人嘴里讲出的,他不得不重新打量起这位曾经的老同学,回想起刚才他那冷漠的表情,不由觉得脊背如蝗虫啃肉般腐蚀的刺痛。

“烨兄啊,”司马泰似乎看出了钟烨的忌畏,只见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说道:“人不为己天地诛啊,我们连自己的事还都做不好,又哪还有什么工夫去管别人啊。比起兼爱,重己才是最重要的。”

“即使拔一毛而利天下也不为之吗?”

“呵呵,”一听这话,司马泰突然阴沉的笑道:“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这么说也似乎有些道理,可是…”钟烨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反驳他,他心想,如果阿哲在这里的话,他会怎么说。

“烨兄,自私不是什么坏事,坏就坏在损人而利己。倘若人人都只是利己而不损人,不占任何便宜的同时又一毛不拔的话,还何谈什么天下大乱,祸国殃民?到那时候,整个世界便没有了战争,失去了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两全其美,岂不快乎?烨兄——“司马泰忽然话锋一转,冷不丁的问道:“你恨贪官吗?”

“啊?我…我吗?应该恨吧。”

“那么你想当官吗?”

“这…这个…”钟烨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感觉自己似乎就要着了眼前这个男人的道。

“应该是想吧。那好,我想请问一句,你虽然那么恨贪官,但在内心的深处却有一种想要做官的强烈渴望,这是为什么呢?这样不是很矛盾吗?其实不止是你,我想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吧,包括我在内。这其实就是源自我们内心深处的欲望——自私。我们身为人类,如果不自私自利就无法生存,唯一不同的是,贪婪的程度大小罢了。说实话,我不恨贪官,我只恨自己不是贪官。当官为什么?不就是为利嘛。只有有利可图之后,我们才会去造福百姓,难道不是吗?打个比方,如果你是本市的市长,一月的收入还不如一个在外打工仔的薪水高,同时你还要担负起一方百姓的生计,你会去做吗?”

“这个…应该不会吧。”钟烨模棱两可的回答道。

“这就对了。现实就摆在我们眼前,不要怪我们世俗,谁让我们本身就生存在这个世俗的环境之中,既然我们无法要求别人,那就只得管好自己,只有在自己不吃亏的前提下,才可以去济慰他人,这,便是生存之道啊。”

降生于人世间初衷的富贵与地位便是生命;

为了改变初衷而去奋斗的自私便是生活;

那么苟延残喘于私欲俗世中的贵己便是生存吗?

钟烨不知该如何理解司马泰的这段话,同时他强烈的感觉到自空调内部迎面吹来的阵阵暖风,就这样包裹着他那仿佛只有通过起搏器方能再次有节奏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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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走在路上的阿哲此刻脑中还在思考着这段话语。他不想将自己的烦恼同时带给他人,可有时往往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波动,等到后悔,方知晚矣。

他想要尽力去补救,于是趁着这个不太平静的早上,悄悄来到叶莉的楼下。

在熄灭一支烟的同时,阿哲仿佛下定了决心,快步冲向了楼道。他站在一扇红褐色防盗门的面前,带着那有些自卑的人格,用自己那骨节分明的右手颤抖的敲响了房门。

“我就知道是你——”

开门之后的叶莉用一句生冷的台词为这一幕拉开了剧帘,阿哲看着那纤细的后背,无法猜测女人体内那扩张的血管里流淌的液体此刻是否已经开始澎湃。于是,他只有硬着头皮迈过那道几乎与地面平齐的门槛。

“茶几上有杯,饮水机我刚刚加过热,要喝自己动手去接。”

叶莉似乎正在打扫房间,所以并未尽到地主之谊,只是在那里自顾自的整理着材料。不过就阿哲看来,她或许只是想把看到自己后即将爆发的怒气转移到那些冰冷的纸张上。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阿哲听到了饮水机加热的‘嗡嗡’声。

“叶警官——”

坐在茶几旁的沙发上,沉默许久的阿哲终于勉强从他那因为长时间不语而变得有些生硬沙哑的喉咙里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他静静地等待着叶莉的回应,可是片刻过后,回复他的只有手指翻动书页的声响。阿哲更加感觉到无助。

“叶警官——”

他再次开口,只是这一次的音量比先前大了少许。

“怎么?你该不会是来道歉的吧?”

叶莉那忙碌的双手终于停了下来,她自卧室回头望向如瘟鸡般呆坐在那里的阿哲,表情说不出到底是气愤还是嘲笑。

“请你原谅我。”

阿哲感觉自己那生硬的口吻根本不像是在道歉,更像是一种命令。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配合你们的工作。”

“配合我们的工作?你认为自己很有利用价值吗?”

叶莉那张铁板一样的面孔顷刻间绽开了笑容。

“我…”阿哲明白她的意思,叶莉这是在故意贬低自己,好以此来杀杀自己那骄纵的傲气。她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错,于是阿哲沉默了。

“我说你呀,”看到此处的叶莉索性从卧室走出,来到阿哲的对面顺势坐下,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你也太不懂事了,干什么要在茶楼和张昊发火,你知不知道那样让我和他在众人面前会颜面扫地啊?请你以后适当的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是,我也为昨天中午的事感到惭愧。”阿哲此刻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恨不得将自己的头深埋在那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之中。他感觉自己的脸正在发烫。

“其实也就是咱们的关系在此,如果不是因为念旧情,今天在茶楼里张昊完全可以以犯罪嫌疑人不予配合警方的名义将你带回警局,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张昊虽然有时候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最基本的人情世事他还是明白的。所以啊,请你也好自为之吧。”

阿哲感觉到叶莉说话的语气更重了。

“那好,我现在就将这件事我所能知道的部分全都告诉你——”

阿哲颤抖的拿起了桌上的玻璃杯,猛然将里面那透明无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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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烨坐在卧室床头的柜台上久久不能平复,他的脑中此刻正呈现出司马泰那张结实而又虚伪的脸,今天中午的那一席话似乎已经完全颠覆了自己长存于内心底处的道义之本,难道说曾经的那些所谓贤语都只不过是一种美好的空论?难不成那些有德的贤士早已窥见了人生的真谛,因此才会将一个人类所无法企及的标准高高矗立在人格的最顶端,这个标准便是君子。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钟烨躺在床上,合上了那双疲倦不堪的眼睛。

关于司马泰死亡的消息,钟烨是第二天中午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