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寿闻言,举头望天,看着漆黑如墨并无一颗星辰的苍穹,过了一会儿后才道:“现在的郓州,外有各路势力虎视眈眈,内有巨野、雷泽二县不得安稳。加上主公的身份已天下皆知,济阴那一场大乱传闻与你龙影义军也脱不了干系,如此种种,形势之恶劣,实则已到了危若累卵的地步。”
李钰听袁公寿说着,一颗心渐渐凉透,他的一番遭遇,正好印证了袁公寿的分析。
不过,徐慕白听到袁公寿的分析,却是嘿嘿一笑,道:“不瞒先生,咱龙影义军一向如此,要没这么恶劣的形势,今日先生与我等也不可能有机会见面。所以,先生还是说说,咱们现在如何破局吧?”
徐慕白这么一说,李钰也不由将目光重新凝聚到袁公寿的身上,他既然清楚现在郓州的形势之恶劣,却还是答应投入龙影义军麾下,想来早已有了什么对策。
袁公寿本是想来个先抑后扬,不想徐慕白耿直得有些过分,不给他酝酿一番的机会,只得瞪了他一眼,干咳两声,才道:“其实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方法,无非八个字而已。”
徐慕白见袁公寿还是有读书人习惯性地卖关子的癖好,也只得按捺住性子,配合着问道:“哪八个字?”
袁公寿把头一扬,缓缓道:“火中取栗,乱中求生。”
徐慕白闻言双目一番,心道你这算什么破解之道,说了等于没说,忍不住便要本能地开口讥讽两句,袁公寿却不给他机会,双目炯炯地望着李钰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既然主公胸怀大格局,当跳出郓州看天下,不能被区区三尺之地的局势迷惑了双目。郓州形势恶劣,这整个大唐又何尝不是乱成了一锅粥?”
李钰听到袁公寿寥寥数语点拨,顿时心头一片敞亮,他们先前只立足在郓州这三尺之地,所以感觉到形势已然危及到千钧一发之际,却从来没有跳出郓州以外,用全局的眼光看天下的形势。
难怪先前袁公寿会咄咄逼问自己胸中的格局和抱负,原来用意在此。
袁公寿已然看到李钰双目一亮,缓缓起身,在屋子里悠悠踱起方步,又道:“史思明率二十万大军驻扎黄河北岸,随时可能渡河而下,这消息确实不假。不过,你们也许还不知道,就在十几日前,李亨已任命郭子仪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领朔方节度使,并在五日前,与回纥首领葛罗支联兵进攻河曲,并大败河曲九府的叛军,最终平定河曲。与此同时,李亨又任命大将李光弼为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领河东节度使,率五万大军奔赴太原。有这两位当朝名将领兵分别占领了河北道西侧的河曲和太原两地,史思明再笨,应该也明白擅自出兵南下,伪燕河北老巢必然不保。所以,史思明这二十万大军的威胁,我们可以暂时忽略不计。”
李钰和徐慕白听到袁公寿这么说,不由相互望着,很显然,他们龙影义军对于天下形势的变化,所得到的消息尚还十分滞后,远不及袁公寿来得这么及时。比如郭子仪和李光弼的行军动向,若不是袁公寿此际说出来,等他们得到消息,估计是半个月之后了。
看来,龙影义军的消息渠道,确实是他们作出有效决策的重大阻碍。
袁公寿自然不清楚李钰心头所想,继续侃侃而谈:“至于西南的济阴郡,我和主公刚刚从那里离开,对那里的情况最为熟悉。我猜,当日那一场将济阴郡一夜之间沦为一座废墟的大火,十有八九便是你们放的吧?”
他边说边笑意盈盈地转头看着李钰,眼神中看不出对这样的结果持何种态度。
李钰不想辩解什么,顿了顿,重重点头,叹了口气道:“确实是我们龙影义军造的这孽。”
徐慕白见李钰不作丝毫解释,只得插口道:“当日李巨暗令高承义对付我们龙影义军,而高承义又与无心法师和安庆恩等人勾结,妄图将我们龙影义军扼杀在摇篮之中。幸亏我们提早发现,不得已,只有先下手为强。不过,济阴那场大火,却出乎了我们先前的预料,倒是无心之失。”
袁公寿淡淡听完徐慕白的解释,表情依旧不变,只喃喃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千古霸业血成河。若不是济阴那场大火,我袁公寿也未必会投入主公麾下。成大事者,有所牺牲在所难免,若一味宅心仁厚,终究难成大器。”
喃喃说完,他不管李钰和徐慕白有何反应,转过话题,另道:“之所以提起此事,乃是因为现在的济阴,已被一股神秘的邪教——拜月神教控制。前些时日,许叔冀奉虢王手令,兴致勃勃地领一千精兵前去接手,不料却如泥牛入海,只有区区数人逃回。这些,想必主公比我还清楚吧?”
李钰惊奇于袁公寿这么灵通的消息,心里更加确定,袁公寿虽然身在山林,其实心系天下,一直留意观察着天下形势。看来,他并非是真正想要做一名隐士,而是在静静蛰伏,等待着可以让他展翅高飞的明主出现。
现在他出山了,自己会是那个让他一飞冲天的明主么?
李钰在脑海中问自己,同时点头道:“先生所言甚是。”
袁公寿又道:“历史早已证明,邪魔外道,怪力乱神,虽可一时兴风作浪,但终归无法走上正途。拜月神教用邪法控制济阴郡,对我们龙影义军而言,不仅不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反倒是可以向天下伸张正义的机会。只要我们设法将这邪魔外道铲除,解救济阴万民于水火,相信先前那场大火所带来的不良影响定会消除,并且还会真正让龙影义军的义字成为我们的金字招牌,绝不仅仅是现在停留于口号上这么简单。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郓州境内全在我们龙影义军的掌握之中。”
袁公寿缓步踱到窗边,继而倏然转身,脸色一沉,对李钰道:“攘外必先安内,当务之急,是将郓州境内的不安分因素彻底清除,然后挥军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拜月神教,控制济阴郡,继而沿着黄河向东西伸展,收滑州、克濮州、占济州,控制黄河水运,大练水师,待时机成熟,水陆并进,直取都幾道,攻占东都洛阳。估计到了那种地步,唐军和尹子奇的征东军在河南道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到那时,真龙出水,一入大荒,便可恣意腾挪,一举拿下整个河南道,然后向南占领淮南道,控制天下粮仓,向北攻占河南道,断了贼军老巢。如此,大半江山落入主公之手,再假以时日,休养生息,徐徐可图天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