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终而复始
雪后初霁，暖阳普照。
一丝金光透过白色百叶，衬得窗台上的花篮冷艳娇媚，傲雪凌霜。
随着时间推移，夕阳斜坠，余晖漫射，窗框边缘又被镀上了一层红光，更使得那篮鲜花绚丽烂漫，半室生辉。
坐于影音室内的年轻女子，却没有向自己引以为傲的作品看去一眼。
她身穿白色毛衣、黑色休闲裤，即便安坐室内，也戴着顶深灰色的棒球帽，帽檐宽大，将投影幕的冷辉及夕阳的暖光尽数拦下，眉宇幽暗，眸光深邃，高挺的鼻梁隐没在阴影里，只露出两瓣不点而朱的完美唇形。
她如泥人石雕般静坐椅中，看不清是何表情，看不见一丝动作。
昏暗的影音室内，惟有正在播映的《北宋》，在一个镜头内反复循环时出现的几句对白，情深义厚，字字有力，打破了这片空间的死寂。
光影变幻，音乐轻柔，影音室时白时黑，红唇白颈时亮时暗。
“还请皇上日后回归大宋时，转告长福帝姬，若有闲暇时光，可否来见臣妾一面？莫要忘了……莫要忘了八年之谊！”
“长福帝姬与你相识多年，曾数次跟我说过，宫中皇子公主六十余、嫔妃宫女五百余，却惟有你能做她朋友。你且去吧，她不会忘。”
“既然如此，臣妾告辞。”
金兵呼喝声，鲜血溅射声，裙裾飘扬声，凄凉音乐声。
画面定格，回退，开始。
“婉容，人事有代谢，国家有兴亡。你别看不开……”
循环往复，从未停歇。
那台早已设置好了程序的投影仪，无需王婧蓉亲自操控，便把赵清懿和余彦明的这段对手戏，在她面前播放了近百遍。
而她，百看不厌。
没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包括她自己。
似乎画面里的每一个细节，台词间的每一个音节，都给了她极大的触动，不断在她心里雕琢着某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使它更清晰，更具体，更深刻。
伤心？痛苦？茫然？漠视？
她也不知道当下的自己，应该属于哪种情绪。只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敢想。
从日落到月升，从黄昏到暮夜，她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直到那扇菠萝格实木房门传来不疾不徐的咚咚声，她才关闭电源，盈盈站起，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向门旁。
打开门，客厅里的灯光涌进来，她有点不适应，微微眯起眼睛，只见李溪莛笔挺站着，脸上是孩童般的天真笑容，不见半点传媒总裁的高冷酷炫。
“开机仪式，她会参加。”他笑道。
“哦。”她眨着眼睛看向他，“你很兴奋。”
“那当然！她听到我的大名，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她不是挂了你的电话吗？”
“是手机没电了，不是挂，记住了啊，从没有人敢挂我的电话。”
她眉头微挑，“哦？”
他脸上一僵，直视着她，“当然，也有不开眼的女人。”
王婧蓉不以为意，趿拉着拖鞋踱步到沙发旁，将整个人都陷进柔软的海绵里，煮水泡茶，皓腕生辉，语气幽幽道：“你请了不少水军吧？”
李溪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傲然笑道：“当然，做事情要有头脑！此时不炒作，更待何时？”
“厉害。”王婧蓉说这两个字时，不带一丝表情的冷淡面庞，将“敷衍”二字诠释到了极致。
“我不仅花钱炒作，还在新闻下面留言了，你猜猜看，这里面哪个是我？”
说罢将手机递到王婧蓉眼皮底下，隔断茶杯上幽香扑鼻的热气。
王婧蓉无奈，只好耐着性子翻开某个版块下的置顶热评。
粗鲁文人：“我从她的戏里看到了爱情失意后的凄伤，从她的勇敢里看到了至情至善的纯良，从她的过往里看到了一泓清泉般的成长。若影视业传承千年，那么，她会是这千年里最美的艺人。”
我叫大逗比：“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余彦明在她说台词时的表情，都特么懵比了，哈哈哈哈……”
潇洒行云：“从没有哪一位艺人，会像她这般给我带来前所未有的震撼。她在生活中的付出，完全掩盖了她在戏中的锋芒。我很期待，《影梅情雾》开机后将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大雪山小钢炮：“都特么说国民媳妇国民闺女，以后我就叫她国民女王了，爱咋咋地！”
王婧蓉拧着眉头，将诸多评论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某个名字上，红唇微启，“你是，‘我叫大逗比’？”
李溪莛一把夺过手机，横眉怒目道：“草，老子是潇洒行云！”
银爵士酒吧，灯光昏暗，音乐舒缓。
张弘源瘫坐椅中，双目迷离，脸颊熏红，懒懒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重重掷于桌面，粗声道：“给我满上！”
时而有打扮靓丽、妆容精致、前凸后翘的妙龄女郎靠近他，体香扑鼻，轻声细语，视线在他的名贵手表上转来转去，俯身低头，领口大开，殷勤倒酒，换来的却是一声怒吼，“滚！有多远滚多远！”
但凡女子，无一例外。
张弘源喝到酒吧散场，喝到酩酊大醉，喝到眼前耳边出现幻视幻听，才让调酒师帮忙拨通助理的电话。
他实在想不通，那位虚荣拜金、工于心计、做事冲动的女人，怎会在短短半年时间内，便红遍大江南北？
他尝试着让所属公司的副总裁联系赵清懿，邀请她参演年初开机的大场面动作片，结果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几乎没给那位副总裁充当说客的机会。
明天就是《影梅情雾》的开机仪式，他背后的庞大家族作为投资方之一，自然会收到邀请，但他却不想去，只想把自己沉浸在酒精里，忘掉脑海中的杂乱思绪。
直到纤腰袅娜的助理将他扶上豪华汽车的后座，并为他喂下一颗醒酒药，他才猛然顿悟，身为那部清宫戏的投资方，他绝对有权力赖在片场，哪怕剧组说他颐指气使，他也要让赵清懿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
次日，开机仪式现场人山人海，前排是端着摄影机的记者，后排是来自祖国各地的粉丝。
主要演员基本就位，王婧蓉照例没有出现，但并不妨碍现场群众的火爆热情。
因为这部以爱情为主、宫斗为辅的清宫戏《影梅情雾》，是有史以来内地投资最高的电视剧。
取景地优美绝伦，演员阵容豪华无比，又有名导方成安主持大局，诸多制片公司争相投资，广告铺天盖地，粉丝水军不计其数，还未上映，本部片已在某评论网站上获得了9.8的高分。
单看演员阵容，便足以让剧迷暗暗咋舌。
余彦明饰演男一号顺治帝，王婧蓉饰演女一号董鄂妃，姜钬饰演男二号冒辟疆，赵清懿饰演女二号贞妃。其他角色，也都是圈内有名有姓的明星。
虽有传言董鄂妃与董小宛并非同一个人，后者更是厌恶满清贵族，曾对冒辟疆说过这样一句话，“异日幸生还，当与君敝展万有，逍遥物外，慎毋忘此际此语！”致使后者以明朝遗民自居，一生义不降清。
本部清宫戏的编剧成名多年，笔耕不缀，自然知道《辞海》都曾为董小宛出面辟谣。
如此迎合民间传说，编造剧情，不过是为了尽洒狗血，加大本部剧的话题感，使谈论热度久高不下。
这也是李溪莛的运作手腕。
只要把这段故事拍摄得凄美动人，通过冒辟疆和鄂氏族妹贞妃的衬托，使男女主角的感情迂回曲折、虐身虐心，牢牢抓住观众的眼球，使收视率持续攀升，便算大功告成。
至于以后网络上如何讽刺挖苦、挑三拣四，那也是无关痛痒的小事。除了能给《影梅情雾》增加新鲜的话题感，对制片方的捞金过程并不会有任何阻碍。
商业创作，本该如此。
红毯上俊男成排，靓女一片，最吸引眼球的，还是温文尔雅、仪表堂堂的余彦明，帅气高冷、身姿挺拔的姜钬，以及温婉沉静、体态窈窕的赵清懿。
其他演员分站他们左右，虽没有在对比下变成土坯瓦砾的程度，但也确实逊色许多。尤其是最近网络上话题不断的赵清懿，几乎吸引了场内诸人一多半的注意力。
不管是围观群众，还是新闻记者，甚至是剧组成员，初次见到纤细瘦弱、静如处子的赵清懿后，都会暗感诧异，她的内心该是何等强大，才会于熊熊烈焰中救出八个孩童和一位女子？
百闻，不如一见。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是心系于她，希望她能在演艺道路上走得更远，飞得更高。也有好事之人会想到，若是王婧蓉同在现场，二人并排站立，又该是何等境况？
开机仪式结束后，照例是全员聚餐，把酒言欢。在桌席间增进情谊，便于正式拍戏过程中能够顺利合作。
参演这部剧的演员都是圈内知名度很高的人，彼此间也曾多有来往，再加上逢场作戏尽皆擅长，三言两语间便把气氛烘托得格外热烈，人人忘情，畅快豪饮，已是由短期的合作伙伴，上升到了金石至交的程度。
当然，在诸位演戏精湛的明星面前，这算不得什么难事。
但，豪华的宴会厅里，却有一位女子安坐椅中，滴酒不沾，与周围诸人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