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无独有偶
李溪莛咳了两声，单手插兜，指尖挠着裤腿，心中郁闷无比。身为影视公司的老板，还从未在艺人面前如此局促过。
他生怕赵清懿以为他心生情愫，在偷偷观察她教人学琴，结果却在自己设置出来的迷局里，越陷越深，已经忘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口才，以及滴水不漏的处事方式。
许是家教严厉，始终沉浸在学习与工作中，对男女之情的误会，从没有过合理解决的经验吧。
“好。”赵清懿点头，将竹笛交给他，“用这支练习，事半功倍。”
他终于绽放出孩童般的天真笑容，“那你可得教我啊，我对才艺表演很有兴趣呢！”
“当然，电话联系。”
房门轻轻闭合，赵清懿听着走廊上愈来愈远的脚步声，正要进淋浴间冲洗一番，却听见隔壁王婧蓉的房门外，传来一记幽幽的问候，“李总，没有要交代我的事情吗？”
随后是一记嘶沉有力的怒喝，“老实呆着！”
赵清懿大为不解，虽然在进入剧组后，感觉他们二人间的相处关系不似情侣，但金童玉女般的配对，对每一个旁观者来说，都会心生出几分期待。
她也不会例外。
只是她的期待，略微有那么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酸涩。她左思右想，只能归结于对美好感情的艳羡，以及对自身尴尬条件的可怜。
洗了澡，吹干头发，换了身衣服，清清爽爽地出了淋浴间，恰好房门传来有节奏的叩响。
赵清懿心有疑虑，快步走过去，打开门后，却见到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
余彦明怔了怔，目光扫过她慵懒的神态，待要收回时，又在沐浴露的淡淡幽香中迷醉了片刻。
他知道她刚洗过澡，心里面便有什么东西磕了一下，为了掩饰真实的情绪，温声笑道：“你好像很失望。”
这句话却直击赵清懿的心里，带给她不小的触动。她侧着脸，睫毛低垂，一抹忧虑浮上瞳眸。
余彦明双眼微亮，继续笑道：“我来叫你吃饭。”
在影视圈里，被影帝余彦明亲自邀请去吃饭的女人，只怕绝无仅有。但凡稍有姿色，不得其门而入，又渴望一夜成名的女子，都想藉由他的名声搞点绯闻出来。
但赵清懿却是神情淡淡，丝毫不把影帝的邀请当一回事。
因为她知道，九寰影视已经把整个秦淮马场包了下来，只要不离开这个地方，就只能跟剧组同事吃饭，根本不可能是一次男女关系甚至是要好朋友间的约会。
她走回床边拿了手机，再出来时眉宇间阴霾尽去，复又春光明媚。
因为她知道，分析顺畅，逻辑清晰，就说明心还未乱，没有受俗世俗情侵扰。
她生于八百年前，虽转世重生后依旧是年轻貌美，即便比跳江自尽时的自己年长几岁，但也无法从心里接受现世今朝的男女之情。
只因她前世沉溺书画创作，眷恋曲乐诗词，又是心高气傲，择婿极严，很多求婚名士条件优秀，却只能与她停留在友谊阶段，直到金军铁蹄突至，踏碎北宋江山，她也未曾嫁人。
令她心酸无奈的是，前身又是个极端开放的女人，从初中开始便谈恋爱，所交男友只怕两只手也数不完。
若是倾心投注到一段感情里，她竭力排出脑海的那些有关于男女之间的事情，就会如潮起的海浪将她吞没。
压抑，痛苦，肠胃翻转，头晕作呕。
毕竟，那是一些与她毫无关系，却“亲密无间”的男性。
饶是长福帝姬见多识广，对这类男女之事，也心生出一种带着恐惧的抗拒。这种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没有迫得她改变取向，厌男爱女，足以说明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同她的才能一样，出类拔萃。
余彦明见她陷入沉思，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只是默默陪伴，从客房到电梯间，几十步路，却漫漫长长。
他很希望能这样缓缓地走下去，直到张弘源那张惹人生厌的脸又一次出现。
“清懿，我能请你共度晚餐吗？”张弘源瞥了影帝一眼，脸色不红不白地柔声邀请，眸光里还有几分努力伪装出来的痴恋。
余彦明本打算侧身靠边，静静等待，结果赵清懿脚步不停，径直从花花公子张弘源面前走过，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去。”
不留情面，毫不客气。
“何含芙已经走了，就我们两个人！”张弘源仍旧不死心。
赵清懿眸光泛冷，“可笑。”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面前，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去，余彦明紧随其后，电梯门闭合前，影帝老怀大畅地看着站在阴影中的张弘源，他隐隐觉得，这位花花公子可能会因爱生恨，做出可怕的事情来。
但他转念一想，还是别吓她了，在九寰影视承包下来的片场里，别说是张弘源了，就是其背后的家族，也翻不出多大风浪。
二人结伴，款款行至自助餐厅。
为避闲话，他们没有选择幽静角落，而是坐到了方成安旁边。
大导演谈兴正欢，见到余彦明后点了下头，又热情地跟赵清懿打了声招呼，“剧本正在赶工。明天下午会有你的戏份，你可以到片场参观，也可以在客房睡觉。”
赵清懿点头，谦虚道：“我会跟别人学习。”
方成安对她的回答很满意，正要开口，粗重的眉毛却挑了起来，看起来十分惊讶。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原本端坐角落，身旁只有助理作陪的王婧蓉，竟然捧着餐盘走了过来。
这位女子只要入了戏，就像是启动了阴云气场，走到哪都能带去一片让人压抑的气氛。尤其是那对时刻泛着忧伤、仿佛将哭未哭的深邃眸子，几乎能把人的魂儿给牢牢吸住。
整个剧组，也就只有不笑时冷酷、笑起来二逼的李溪莛能够接得住。
王婧蓉能在一年内攀至行业巅峰的原因，便是其瞬间入戏的能力，而且李溪莛算是找对了她的戏路，不管结局是喜剧还是悲剧，只要是女一号内心戏丰富，能够在一笑一颦间牵动观众的心，就通通抛给她来演。
而她，几乎做到了圈内演员做不到的极致。
是以，只要摄制组一开机，将整个生活都代入角色里的王婧蓉不管走到哪儿，都有把该区域变成禁地的能力。没人会靠过去搭讪，而她也不想被旁人打扰。
现如今，她竟主动走了过来。
几乎是在她嘴角含笑靠近赵清懿的一瞬间，那位刚才还在溜须拍马的副导演郑凡，像是被蛇咬了般陡然站起，眉开眼笑，肥肉乱颤，“你坐这儿，坐这儿，我吃好了。”
郑凡直接把盘子端到清洗池，回房间睡觉去了！
其他人也想走，可王婧蓉刚礼貌道谢，轻盈落座，他们就一个个地鱼贯而出，是不是过于明显？
“短短一年内，婧蓉的演技已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今年那两座影后奖杯，花落谁家，怕是早有定数了啊。”余彦明不愧是实至名归的影帝，他笑容温暖，声音轻缓，似乎王婧蓉的气场根本不存在。
“没错，我还是第一次跟婧蓉合作，就被她的表现惊到了，来，我敬你一杯。”方成安在娱乐圈里的地位有目共睹，再加上见多识广，什么样的演员，他没接触过？自然不会被一个女演员的气质给打败。
只是，当王婧蓉轻声道谢，并且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后，两位中年男子竟同时在心里吁了一声。
工作时完全可以把她的状态当成一种表演，但生活上也是如此，就有点让人接不住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新生代女明星赵清懿却跟她聊得极为融洽，似乎看不到她身上那种让人难以接受的浓郁忧伤。
两人不谈天不说地，只是聊些琐事，比如培根卷里的金针菇有点老，沙拉里的苹果非常脆，虾仁应该再放些辣，墨鱼汤去了腥味值得夸赞。
甚至于自助餐厅的色彩搭配，地砖拼花，墙面壁纸，天花造型，她们都能一边吃饭一边扯上几句，只是话题绝不深入，听起来十分没有营养。
众人呆怔，还以为两个才女甫一碰面，便会大谈诗词书画，琴筝鼓瑟，事实上却正好相反。
哪怕方成安和余彦明插几句嘴，把话题引到斗茶或者是曲乐上，她们都会不着痕迹地轻易岔开，继续谈论无聊的内容，时不时还把话题引到在座诸位身上，或论口味咸淡，或聊家长里短，或谈天气变幻。
渐渐地，众人已是和王、赵二人聊成一片，再无隔阂。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王婧蓉根本没有传言中那般可怕。她也是被烫时就会吐舌头做鬼脸、吃咸了就会猛灌凉水、毫不做作、平易近人的小姑娘。
而穿着打扮如邻家小妹般的赵清懿，就更不必说，原本神情淡淡、好似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她，竟比王婧蓉还要亲和。
等到晚餐散场时，有不少人在心中暗骂郑凡的蠢笨，竟然失去了同两位剧组美人共度晚餐、倾心攀谈的好机会。
赵清懿和王婧蓉互道晚安后，背靠着厚重的实木房门，没有开灯，没有移动，只是呆呆站着，仿佛一进了房间，方才的音容笑貌就被掩在了走廊之外。
她如被剥掉了甲壳的软体动物，瘫靠在门上，思绪飘远，难以收回。
前世饮酒聚餐时，她与王婧蓉经常扮演着活跃气氛的角色，要么亲自下场歌舞演奏，要么即兴作诗烘托气氛。
身为皇室贵族，最重视的就是待客之道。哪怕再怎么恃才傲物，也要待人真诚，做到宾至如归，体现出皇室的雍容大度。
生活中她可以是个傲慢高贵、不喜热闹的公主，但在百客登门、名士拜访时，就要学会演戏。
皇室女子，打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演一辈子戏。
是以，王婧蓉在餐桌上的表现，不由得让她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前世牵挂、今生难忘的人——王婉容。
会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