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曲中藏诗

第七十一章 曲中藏诗

那是个身形削瘦,个子不高,但笑起来却又几分明媚的男孩。

当然,这个外表酷似孩子的年轻男子,已是三十有余。当他捧起奖杯时,剧院里的男女明星们久站不坐,掌声不息。

赵清懿于前身记忆中找不到他的半点痕迹,但听颁奖嘉宾说他叫刘逸安时,才从近乎被埋没的记忆角落里,翻出了有关于他的零星内容。

内地知名作家、编剧、诗人,作家富豪榜前十名里的常客,各大颁奖盛典里的常客,从小学开始便在报刊杂志发表诗歌,其后如乘火箭般蹿升的名气,更是让他成为了多家大学的客座教授,且有着“世纪才子”的称呼。

但凡是他编剧的电影电视剧,都会摘得各个华语电影大奖中的编剧奖项。只不过他产量不高,两三年才出一部作品,之所以名声不减,年年攀升,不仅因为部部精品,还跟他善于经营粉丝团队有关。

他在微博里写的段子,每一个都能拿出来拓展出一部小说……

如此才华横溢之人,却在前身的记忆中仅占据片影只痕,足以说明前身的审美趣味,与长福帝姬有着本质的不同。

宋代重文轻武,身为徽宗之女,整日温养在书香诗画中,自然对才子佳人的故事颇有几分神往。

前世虽未出阁,但也对某位才子隐隐心动。那是位出身贫贱,却凭借个人努力走上仕途,在一展抱负之余却不忘写词创作之人。

只可惜,二人感情并未更进一步,金军铁蹄已是踏进扬州城中。

巧合的是,这位名唤刘逸安的男子,一非官二代,二非富二代,他的父母只是同陈雅一样的车间工人,除了供他衣食住行,无法给他铺出任何坦途大道。

他身上所有的光环,全靠个人天赋和努力打拼得来。

如此人物,倒叫赵清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令她莫名其妙的是,站在台上领奖两次的男子,竟也鬼使神差般望过来,与她在沸腾的剧场里遥遥对视,久久不移。

“无聊。”

赵清懿扭头,望向别处。

刘逸安淡淡一笑,结束发言。

“各位先生,各位小姐,哦,陈女士您头发都白了,不用看着我笑。”主持人在众人笑声中,向年过六旬依旧活跃影坛的陈女士郑重地鞠了一躬,才继续道:“本次颁奖典礼最富撕逼色彩的环节即将来临,考验你们演技的时刻到了!”

接下来便是万众瞩目的最佳男女主角奖,最佳导演以及最佳影片奖。

在诸人的口哨声中,赵清懿回过头,向李溪莛的位置看了一眼,却见那个位置换了个圆脸黑须的中年男子,李溪莛踪影皆无。

“不过,在颁奖开始前,我们要为各位观众朋友们呈现一场别有意义的表演。有请!各位影坛大佬!”

随着主持人向后台鞠躬致谢,幕布缓缓升起,剧场灯光熄灭,惟余舞台上的轨道灯闪烁交汇,最终停留在一众手持乐器的男女身上。

赵清懿没费多少力气,便找到了那道鹤立鸡群般的高壮身影。

另她感到惊异的是,李溪莛竟手捧竹笛,毫无违和感地站在演奏人群中。

颁奖剧场彻底沸腾,欢呼声如轰雷滚过。

台上演奏嘉宾除了李溪莛,其余全是影视公司的大老板,他们大多数是以演员出道,名声闪耀,高龄后退居幕后,或做制片人投资电影,或加入电影协会做会长、评委。小部分人则像李溪莛这般早年开创公司,一步步稳扎稳打走到如今地步。

整个舞台上,惟有李溪莛年轻英俊,身姿挺拔,其余人要么须发皆白,身子佝偻,要么脸圆肚肥,满面油光。

当镜头给他举臂横笛、神情沉醉的特写时,整个社交网络都炸了。

人间吃货:“这不是陪赵清懿走红毯的那个帅哥吗?”

满身汉:“就是他。现在模特都得猜疑演出了?老娘更想看他走秀!”

天字号猫奴:“楼上各位能不能睁大眼眼好好瞅瞅啊?主持人没报幕,但下面字幕明明写了,制片人合奏,制片人合奏,制片人合奏!”

头大当伞:“站在台上的人都是大师级了,各位别只盯着帅哥行吗?拉二胡的是费老,弹古琴的是肖筝,这些民族乐器的合奏者,每一个都是影坛里的重量级人物。你们能不能有点品味?”

天字号猫奴:“楼上眼睛也没睁开了吗?吹笛子的叫李溪莛,麻烦去查一查他再来说话!看看他够不够重量!”

满身汉:“重重重,肯定重,大胸肌能夹死我!”

成功歪楼。

直播间弹幕、社交平台评论,全在讨论李溪莛的身份背景,也让那些不清楚圈中内幕的人,更加了解这个年轻老板的迷人魅力。

只是,当舞台灯光骤然点亮,琵琶特有的悠扬旋律传出来时,不管是直播间还是网络论坛,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安宁。

只是,这首民乐合奏曲《初春》曲高和寡,能懂者少,直播间里复又讨论起演奏者们曾出现在哪部经典作品里。

赵清懿合上眼,凝神倾听。

在清丽而圆润的音色里,仿佛看到了一幅初春时节的美好画卷。深蓝如墨的天穹上,新月如钩,光辉淡淡倾洒,风吹雪落,树影婆娑。

《初春》的作者正是李溪莛的父亲李宗,他能于曲韵里增加诗意,使人沐浴其中,片刻聆听,便得悠悠安宁。

只可惜,琵琶演奏者费老年岁已高,舞台上的大老板们又无时间增加排练次数温养默契。年过八十的费老需用琵琶弹一段过门,随后琴声方起,节奏柔缓,配合默契,但肖筝首次在这处曾带给她无数荣誉的剧场当众演出,指法虽依旧娴熟,但曲调偏急。

临时凑起来的班子没有指挥,肖筝未发现自己的表现有瑕,其余人也没太注意,费老却为了跟上她的节奏,跟得有几分吃力。

在剧场演员们凝神倾听时,赵清懿却突然睁开眼,望向费老和肖筝,眉头轻轻皱起。

“这种演出就是听着玩的,别当真。”王婧蓉在身旁轻笑。

赵清懿看着傻愣愣站在舞台上,好似什么都不知道的李溪莛,心中哀叹一声,无奈苦笑。

初春夜凉,苍穹沉沉,浩瀚如墨色大海。一景一画,在琵琶与古琴声中交织闪现在大屏幕上。

本是带着丝凄美的韵律,却被费老弹出了几许迫切感,外行听不出什么,但在自幼浸泡在宫廷乐府中的长福帝姬,却频频摇头。

忽然,她眉头一挑,轻声吐出两个字,“糟糕。”

费老五指急动,弹向缠弦时,尾指绊在了中弦上,他年岁已高,犹然不知,再弹几次,必然会有几分违和感的音调从合奏中传出。

“不,过门结束了。”王婧蓉头枕椅背,双眼微眯,只是望向剧场穹顶,并没有看向舞台。

赵清懿瞥了她一眼,还未来得及深思,笛声却在过门将结未结时之时响起,恰好掩盖了费老不小心弹出的那记颤音。

男子神情沉醉,笛声绵长婉转,于费老所奏的清脆干净中飘洒出几丝轻灵的凄婉,如同未粘凡尘在云端盛开的白莲,在大屏幕播放的初春静夜、温柔月光的背景里,如浅唱低吟,对女子倾诉孤单的情郎,节奏舒缓清脆,在琵琶与琴声的配合下,竟织就出一片能让赵清懿沉醉其中的世外桃源。

她再次凝神闭目,疲倦消解,牵挂搁浅,在渐渐昂扬的笛声里,情愫在清澈如碧湖的梦境里倘佯,思绪在诗一般幽雅的春夜的飘飘荡荡。

一曲终了。

她犹然沉迷其中。

网络社交平台再次如一锅沸腾的水。

他们听不出曲乐的美感,却能从沉醉在演奏中的男人身上看出令人跪拜的英俊潇洒,再加上曲乐合奏听起来确实顺耳,无论男女,都在夸赞李溪莛的精湛表现,男的要跟他搞基,女的要给他生孩子。

王婧蓉微微睁开眼,缓缓从椅子上起身,同旁人一样站立鼓掌,斜眼瞧见赵清懿仍旧端坐椅中,摄像机缓缓移来时,只好无可奈何地打断她的思路,挽着她的手臂向上轻提。

赵清懿悠悠醒转,看着朝自己移来的摄像镜头,为免媒体借机大放厥词,只好迅速起身,向舞台上那些对影视业作出莫大贡献的老人们致敬。

“音乐是写给情人的诗。你听得入神,便是听懂了他的意思。”王婧蓉笑眼弯弯。

赵清懿装作听不懂她的暗示,望向不断鞠躬的高大男子。

岂料李溪莛在起身的一瞬间,也想她这个方向望来,二人的目光交汇在剧院柔和而情浓的灯光里,又迅速移开。

只是,她从他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得意。他从她眼中捕捉到了波光莹莹的惊喜。

在满场艺人们的欢呼声中,李溪莛挽着费老的手臂走下台阶。

“李总这吹笛的技术,跟谁学的啊?”

“一位演员。”

“演员?”老人笑,“除了你啊,这个地方都是演员啊。”

“费老别取笑我,登台表演的高手中,还有不少是投资人出身,再说剧场里有编剧、有导演、有服装设计、有……”

“晓得啦,晓得啦,不想告诉我就算了。”

李溪莛被他一语点破,尴尬地勾起唇角,那丝许久未曾在脸上出现过的纯真笑容,再次印刻在遥望他的女子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