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红尘难顾
赵清懿实在想不通，当他跟自己讨要奏笛技法时，她只是把自己闲暇时整理出的笔记拍成照片发过去，他的技术就如此精湛了？
若是换做旁人，哪怕是刚刚步入音乐学院的大一新生，但生活在有音乐背景的家庭，自幼便温养出良好的音乐底蕴，再有高人指点，且被天上掉馅饼都能砸中他的好运气光环下，或许能够在不出纰漏但绝无可能惊艳的情况下奏完整曲。
但李溪莛的这次演出，何止用惊艳形容？况且，他没有钻研学习的机会。
《云楼残梦》递审在即，他怎可能有时间练习？
后期剪辑工作复杂而繁琐，他又喜欢亲力亲为，能够在春节前结束工作，还不是牺牲了他大量的睡眠，以及饮食、社交、运动等时间。
满打满算，李溪莛学笛的时间，都不太可能比女人每月痛经的时间要长。
他是天才吗？
赵清懿心情复杂，忽然觉得这处象征着影视业最高荣誉殿堂的绯红剧院，如一座吵闹不堪的菜市场。
那些曾在影史上，留下光辉一页的传奇演员或投资老板们相继散去后，颁奖典礼如常举行。
《影梅情雾》剧组幻想的那一幕并没有出现，接下来各大奖项的争夺结果让他们略感失望，但也在绝大多数人的意料之中。
最佳男配角被一位六十余岁、号称影坛黄金绿叶的老戏骨摘得，姜钬输得心服口服，向来会腹诽组委会眼瞎耳聋的他，这次竟是剧场里鼓掌最卖力的那一位。
而在最佳男主角的争夺上，余彦明则输给了该部影片的男主角――同样是年过花甲、几近古稀的老人。
那是一部讲述父母亡故、子女定居海外，垂老兄弟在日新月异的社会里对抗孤独的故事。编剧正是刚摘得最佳改编剧本，和最佳原创剧本两项大奖的天才作者——刘逸安。
同时，他也是该部片的原著作者。
凭剧情和台词撑起了整个电影，同时又有可塑性很强的人物性格，也难怪会同时摘得极有份量的两项表演奖。
也就是说，那部叫做《晚年兄弟情》的电影，如今已经摘得三项大奖，分别是最佳原创剧本，最佳男主角奖，最佳男配角奖。
就目前的局势来看，这部小成本投资的电影要比九寰影视和耀宇集团投资的电影，更有机会摘得本年度的最佳影片奖。
但对于九寰影视的精英团队来说，他们现在所有的奢望，都汇聚在最佳女主角的争夺上。
由李溪莛投资的那部讲诉宋朝民间爱情故事的《红尘难顾》，如果还想伸手触碰到最佳影片奖的边儿，就得把最重要的表演奖拿到手中。
也就是说，如果王婧蓉失败，被观众爱称为“经典制造商”的九寰影视，将在这次一年一度的金优伶颁奖典礼上彻底败北。
赵清懿虽然入行不深，可也在秦淮拍戏期间了解这个行业的游戏规则：商业片卖座难叫好，文艺片叫好难卖座。
本次入围“最佳影片奖”角逐的各部影片里，惟有《红尘难顾》算是符合了既叫好又卖座的佳片。
对于这间中空挑高十五米、座椅门窗纯红木打造、中式浮凸壁画在内嵌灯照耀下显得气派非凡的绯红剧院来说，《晚年兄弟情》算是金优伶奖自打成立以来最黑的那匹骏马。它甚至都没有任何宣传，甚至没有登录各大影院荧幕，仅是按照参选流程在规定期限的最后一天递交到了金优伶奖背后的组委会手里。
但，它却让耀宇影视集团名下的电影至今颗粒无收。
如果九寰影视制作的《红尘难顾》——这部以女性视觉讲诉宋史沉浮且带有明显文艺气息的片子——也被《晚年兄弟情》夺走最佳女主角奖，那这次颁奖典礼的最终胜者，非《晚年兄弟情》莫属。
而“世纪才子”刘逸安，则会名声大噪，书籍畅销，诗集断货，偶有几幅在世面上流通的字画，则会被炒到天价去。
在这个“明星即英雄”的时代里，没有哪个商人会忽略数百万粉丝团队所带来的如同山洪般的金钱效应。
赵清懿心里，当然是希望王婧蓉会胜。可是，一想到李溪莛那副在别人面前霸道无双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就像是有一股被憋伤的火在四处乱窜。
她希望他会在失败时跟她吐露心中的哀苦，可又不想看见他沮丧失落的样子。
矛盾的心理。
为了达成所愿，她希望能狠下心自私一回，可是王婧蓉笑起来弯弯的双眼里时而流动着的粼粼波光，却像是海绵里永远也挤不干净的水，总是会在某处搁置很久差点忘记时突然从缝隙里涌出来一滴，在她心中轻盈坠落，却荡起一圈圈无休无止的涟漪。
“你会赢。”赵清懿扭头看向安静端坐、如樱花瓣淡红的嘴角边始终挂着一抹浅笑的王婧蓉。
“当然。”
回答的声音里没有半点玩笑的成分，反而流露出能够感染一切的自信。
转瞬间，赵清懿那颗仿佛覆盖着阴霾的小心脏，便又在躁动的讨论声中活泼了起来。
船到桥头自然直，管他呢，想怎样，就怎样吧！
“获得最佳女主角提名的有，《晚年兄弟情》陈昕，《红尘难顾》王婧蓉……”
颁奖嘉宾自然由上一届影帝获得者余彦明来介绍得奖者，在他温文尔雅的笑容里，掷地有声的介绍中，舞台大屏幕连续播放着数位女演员那足以堪称为“完美”的表演。
陈昕便是那位头发花白、年过七十却仍旧活跃影坛的女演员，她年轻时也是一笑倾城的天姿丽人，如今岁月随凄风苦雨在那张和蔼可亲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粉底亦遮掩不了的层叠皱纹。
饶是如此，在座同行依旧觉得她很美，美得像一朵地位不可撼动的富贵牡丹。
这不仅仅是出于对她敬业精神的佩服，也是因为她的表演才能几乎是教科书级的完美无缺。
五次得奖，二十三次提名，这项在演艺圈里的恐怖记录或许没人能够打破。
而金优伶奖在开播之前，制片方便开始拿王婧蓉的话题进行宣传。
这也是颁奖盛典节目屡破收视纪录的重要原因。
观众在看电视的过程中参加微博互动，网民在直播间里刷弹幕直抒对心中偶像的爱慕。
有别于往的是，这次没人站在王婧蓉的对立面，哪怕陈昕是老幼通吃的影星典范，哪怕她的名字路人皆知，哪怕她演过单纯女生、演过霸气女皇、演过《晚年兄弟情》里喜欢唠叨却年迈健忘，如同润滑剂般使剧中两兄弟的感情回归最初的留守老人，演过每一个能深入人心的角色。
很多人希望她能王者归来，她能延续传奇，她能在谢幕之前再一次站在领奖台上，如往常般用一个冷笑话来替代感谢的话。
但，王婧蓉的出现，却如拂过海洋经过陆地，将沙滩上刻画出的怀旧字迹一扫而空的季风，如同冰冻三尺的严寒中席卷一切奔涌翻腾的浪潮。
人们从她塑造的角色中汲取出营养盈满空虚的心，从她花光所得片酬购买日用杂物书包笔纸建造学校的慈善壮举中，感受到被人诟病的戏子身上那不易出现的仁爱温暖。
“获奖的是——”余彦明在刻意放缓手速拆开信封的过程中，还不忘抬起眼睛看向屏息凝神的观众，顽皮的扬眉动作，在他那张时刻保持温雅的脸孔上并不多见，再次轻易令在座诸人开怀大笑。
就在绝大多数人张大嘴巴露出牙齿小舌头颤颤不休的一瞬间，突然抽出信封，大声宣布：“《红尘难顾》，王婧蓉！”
前一刻还笑得前仰后合的演员们瞬间起立，无数道视线汇聚在同一个焦点上，汇聚在那个眼眸里始终忧伤翻涌，却又气质如兰、姿容出尘的美丽身影上。
赵清懿率先给了她一个拥抱，她热情回应，竟抬手拨开柔顺飘逸遮住绝美曲线的长发，在赵清懿那张吹弹可破的小脸蛋上深吻了一记。
在满场口哨声中，摄影师迅速靠近，抓拍到王婧蓉哈哈大笑、豪迈之极的女王气魄，以及赵清懿呆立当场，茫然无措的小女孩模样。
许是为了替好友摆脱难堪，王婧蓉小跑着奔上领奖台，平底黑色皮鞋在红毯台阶上如履平地。
摄像师只好将视角锁定在当下唯一的主角身上，而去忽略赵清懿的反应。
“很高兴能和各位银幕女神同台竞争，但我更意想不到的是――”王婧蓉单臂举起代表华语表演者至高荣誉的奖杯，“我竟然能够战胜陈昕！老师，对不起，可能是组委会嫌弃你领走了太多奖杯。”
在这番别有趣味的开场白里，王婧蓉成功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赵清懿那边吸引了过来。
“我今天特意穿了平底鞋，就是为了领奖时能够跑得比您快一点，看来我的决定很明智……”
一句句堪比相声演员的包袱，从王婧蓉那张精致娇艳的红唇中吐出来，效果亦出乎意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