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红色预警
绯红剧院里的笑声如海面上翻滚的波浪般不断起伏，书写着华语电影发展历史的纯木穹顶，在这一刻恍若被注入灵魂的观众，那些嵌刻在实木结构里的壁画仿佛活了般，在五彩绚烂的灯光映照下，见证着新一代女星摘得影后桂冠。
史无前例的，毫无争议的，众望所归的，摘得最佳女主角大奖。
不仅绯红剧院里人情鼎沸，各大网络直播间亦是如沸腾的粥，屏幕上的弹幕在王婧蓉频频发言的每一秒里，都有无数个看起来像“6”的白色数字组成或者说粘稠成一片片方块，看不清弹幕里到底说了什么，也看不见王婧蓉的一丝表情，惟余动听的声音从满屏白色的数字流淌出来，钻进每一个观众的心中。
微博现场同步直播将她的每一句话截图转发，配上她高挑的身材和完美的五官，评论留言的数量亦不断飞涨。
来自天南地北的数据流经无数条电缆汇聚到一起，在虚拟的世界里凝结出一栋栋没有体积的“高楼”。
金优伶奖还未结束，热搜榜单上的第一位已是“王婧蓉实至名归摘得影后桂冠”的标题。
从她过往的慈善举动和直击人心的精湛表演里，人们看到的是一位不仅实力出众且品德高尚的明星。
更何况，她还是一位容貌绝美的女人。
这是一个看才华的时代，同时也是一个看脸的时代。
这类影星得奖在网络上所带来的震动，可谓山洪海啸。再加上她一改往日忧伤气质，在台上风趣幽默、笑梗不断，亦有向影坛传奇女星陈昕致敬的意味。
是以，网络上每一个角落里，不管是微博还是贴吧，亦或是某乎某瓣等社交平台，都有大量讨论王婧蓉的帖子标题。
从默默无闻到名满天下，不仅仅需要的是令人怦然心动的外表和一个个成功塑造的光辉形象，还需高尚的处事风格以及自信从容的谈吐……
赵清懿坐在椅子上，看着在闪光灯照耀下无比光鲜亮丽的女子，心中思绪翻涌，有为她得奖的高兴，也有为她刚才莽撞举动的无奈，但更多的时间却是在回忆着前世那些仿佛印刻在脑海里，永远都不会遗忘的点点滴滴。
王婧蓉发言完毕，离开奖台，回到座位，缓缓挽住赵清懿的手臂，直视着她的双眼，脸上有些歉意地问：“刚才吓到你啦？”
“嗯。”赵清懿扬眉，斜睨着她，“我有些担忧那天醉酒夜里，是否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
王婧蓉怔了一下，随后大笑，在她肩头擂了一拳，“去你的，还以为你不会讲笑话！”
赵清懿也笑了起来，但心里却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王婧蓉这种反应，倒似在表明，她没有被怎么样……
当最佳导演奖被《红尘难顾》的导演苏白夺得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获胜者非《红尘难顾》莫属。
事实证明，他们猜对了。
苏白今年四十有余，但在拍摄这部影片前却籍籍无名，连组委会的个别评委们都不曾知道华夏大地上，还有这么一号善于讲故事挖掘人心的导演。
从业十几年来，他只拍摄过一些既不叫好又不卖座，甚至都无法登上银幕的电影。
现如今，他却在金牌制片人李溪莛的带领下，在九寰影视的剧组团队帮扶下，终于摆脱了以往故弄玄虚让观众甚至行内人都看不懂的拍摄手法，导演出了一部看似很接地气但却意义非凡的作品。
“经典制造者”九寰影视，当真名不虚传。
他捧红的不仅有演员、歌手、模特，还有导演、编剧。甚至是服装师道具师化妆师，离开九寰影视后都会成为业内大牌。
苏白更是首次入围最佳导演提名，便一举击败享誉十余载的方成安和林泰山。
只是，在《红尘难顾》剧组成员悉数登台庆贺的过程中，却不见李溪莛的高大身影，和那张能净化人心的清澈笑脸。
代为领奖发言的是九寰影视的二把手，他的发小兼死党齐江天。
王婧蓉作为《红尘难顾》的主演，自然也跟着走上了舞台。赵清懿独坐在宽大舒适的实木扶手椅上，她却感觉像是坐在了一块坚硬的寒冰上，冷气刺透衣裙钻入皮肤在血流奔涌的肌肉里，洒下一层层粘结的霜。
“空调坏了吗？”
她呢喃着，时而搓动手臂，时而十指紧握，时而双腿交叠，时而正襟危坐。
对于经历过金军破城、流亡渡口、火烧大楼的赵清懿来说，任何一点可疑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浮想联翩。
这不是懦弱敏感，而是出于对难以掌控的未知发展，本能地、渐渐地滋生了紧张。
“李总去陪老爷子了，别担心。”余彦明已年过四十，拥有着与年龄十分相称的洞察力，仅一眼，便瞧出赵清懿心不在焉，也瞧出了她在记挂着谁。
毕竟，在“最佳影片”这种能彰显影人地位和代表成功的颁奖仪式上，会发生何种事情，能让早就在现场等候的《红尘难顾》制片人没有出席呢？
就好像盼了一年终于盼到了可以登台吹比的环节，却自觉放弃了。如果早知如此，何必放下手头堆积如山的工作，跑到剧场里做了大半天的看客？
这明显是反常之举，而对于九寰影视当家人这种忙得不可开交的大老板来说，更是不可思议。
“老爷子？”赵清懿声音很轻。
“哦，李溪莛他爸，李宗。当今国学领域的泰山北斗。”余彦明见她迷惑不解，又继续解释：“他在网络时代还没有全面展开时，就已进入半隐居状态了，知道他并且认可他实力的人，都是圈内人。”
“他也来了？”赵清懿更加疑惑，如此人物，跑到影视颁奖典礼来凑什么热闹。
“嗯。”余彦明点头，不愿多说。
时间在齐天江演讲过程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在《红尘难顾》剧组拥抱庆祝、得意忘形的过程中，王婧蓉如纤尘不染、只可远观的纯洁白莲般洒然而立，那些在恶劣环境下陪着她一起度过数个月的幕后工作者，从她身边绕过时仅是点头致意，不敢在她面前表现的过于失态。
但王婧蓉却主动一一拥抱每个人，拥抱完了便安静站着，笑容恬淡，姿容出众。
只是，当她的视线绕过挡在前面依旧喋喋不休的齐江天，落在赵清懿本该端坐的位置时，笑容却如冰封般突然僵在脸上。
在略显尴尬的余彦明身边，竟坐着一脸崇拜眉飞色舞的梁颖茜，而非时时刻刻都保持着淡定自如的赵清懿。
王婧蓉左右四顾，没多久便在会场角落里瞧到了那个如清水般的潇洒身影。
她正在保安的帮助下拉开宽大的隔音防火门，随后缓步走出。
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婧蓉努力想保持住摄像机镜头下的恬淡笑容，但越努力去保持，心里的疙瘩就扭曲得越厉害。好不容易挨到盛典结束，她快步走下去，想问问梁颖茜什么情况，却见余彦明温和有礼地站在原本属于她的椅子旁，脸上依旧挂着尴尬的笑。
“什么事？”她问。
“我没忍住，告诉她了。”余彦明整了整衣领，想在诸多擦肩而过的同行面前保持风度，却在王婧蓉凑上来时，愈发觉得自己变成了容易冲动的小男孩。
“李溪莛去北山墓祭母这件事儿，你告诉她了？”
王婧蓉眉心处那两弯蹙在一起的细长眉头，像是操纵着一只钻入余彦明胸膛的透明手掌，细眉蹙得越紧，捏在心头的五指就越用力。
余彦明愈发觉得胸闷难当，强作笑颜地反问：“不会出什么事吧？”
王婧蓉心中惟有苦笑，既然知道会出事，为何不忍一忍，偏要把公司里秘而不宣的事情说出来？
仅是一秒钟的沉默，余彦明心中的那只手掌就攥成了拳头，再不给他起搏的心脏任何跳动的空间。
“她看起来很着急。”他脸色发白，“我怕她胡思乱想别在回家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哪怕有专车接送，可今天是临海市二十年来最可怕的天气预警啊……”
“放心吧，只是陪去探望而已，不会有事。”王婧蓉笑着安慰了一下“暖男体质”的余彦明，带着几丝雀跃道：“走吧，该去参加一年一度的‘放松’宴会了，玩得开心点。”
“可是，赵清懿……”余彦明仍旧不放心，还待再说些什么，王婧蓉已是挽着《红尘难顾》里喜气洋洋的小伙伴，随着人流一同向绯红剧院的二楼走去，而他则被仍旧沉浸在激动中的好友苏白揽着肩头，跟在王婧蓉等身姿摇曳的女演员身后。
他心中仍有不安，担心赵清懿会被为难，却在身前身后如浪潮般的笑声里渐渐舒缓情绪，一路走到以满墙黑白照片展示华语电影发展历程的楼梯间里，王婧蓉浑不在意与身边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始终未变，他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才终于落地。
她觉得没事，应该就真的没事吧。
毕竟这两年来，对李溪莛了解最多的人是她，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