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再登热点
车窗外的白雪世界飞速倒退,连绵起伏的群山线条婀娜如少女发育成熟的身体。一切静谧无声,风轻柔梅花艳,每一个角度都展现着如水墨画般的细腻。
外形粗犷的丰田皮卡车并不隔音,发动机轰鸣的声音透窗而来,倒衬得车内死一般沉寂。杨安红在格外压抑的气氛里开着车,不时瞥向坐在副驾驶上怔怔望着前方的女子。也不知她是在欣赏蜿蜒山路间挪转变换的风景,还是在想着难与人道的心事。
或者,是白家长辈得罪她了吗?
杨安红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白廷尉,心中时而平和时而惆怅。
“你的小孩很聪明。”女人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哦,哦,谢谢。”杨安红有些惊讶,沉默片刻,又道:“谢谢你,真的很感谢。”
“你说过了。”
白廷尉已经蜷缩在后座上睡着了,被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许是做着什么美梦。
在等待赵清懿的过程中,她已经跟丈夫通过电话了,说了几句话还是没忍住声音压抑地哭了起来,丈夫在电话那边轻声骂了几句白潍,随后喃喃自语老天保佑。
他将乘坐飞机于明天早晨抵达临海市,一家三口又可以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去新华街的手工店里和孩子一起DIY玩偶,开着车到海边感受酷寒冬风的同时欣赏蔚蓝色天空下的波澜壮阔,回到家在父子俩懒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看着他们津津有味地吃着。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这美好的前提,是因为赵清懿救下了他们的孩子。
丈夫不够聪明,在白家地位不高,只能去做一些没有年轻人愿意做的常年出差的工作。白家人或许只是出于面子会说几句感谢的话,老爷子白琦也有可能写一张支票送给赵清懿算是还了这份恩情。
她能想到这些令自己感到尴尬的画面,所以选择在山下等待,而不是跟白家人凑在一起,身为一个说话柔声细语的南方姑娘,在北方人的豪爽面前本来就难以讨得大家的喜欢。
作为白廷尉的母亲,她深刻懂得赵清懿给他们一家人带来了什么。她也不知道,这份情谊是无法用金钱或者某些行动就能还得请的。
她是知恩图报的南方姑娘,一直都是。
赵清懿简单地跟她攀谈着,话题皆是琐碎小事。她却倍感紧张地回应着,好像面对不是一位新生代明星,而是某位国家领导。
对待一个能在绝境中力挽狂澜的女人,在她眼中如同英雄般光辉闪耀,实在没办法不小心翼翼。
时间飞速流逝,仿佛一眨眼便在沿海公路上看到了“临海市欢迎你”的蓝色招牌。
赵清懿近乎执拗地让杨安红开车先去医院,自己则打车回家。
二人分别时,她娉娉婷婷地站在车门旁,笑意盈盈道:“正所谓他日之因,今日之果。你也别太把救人的事情放在事情,活得洒脱一些。”
说罢扬长而去。
昔日片场里籍籍无名的小龙套,如今虽未到王婧蓉那种光芒万丈的程度,却也是熠熠生辉。她渐行渐远的清水般的窈窕身影,随那句动听却让人警醒的忠告,如同浓缩了百年来不断侵蚀方石山门的酸雨,转眼间便在杨安红的心底,留下一道道斑驳却不容忽视的浅痕。
赵清懿回到家中,迎接她的照例是母亲陈雅充满慈爱的拥抱。
“妈妈错了,妈妈应该支持你的……”话音说完,一直憋着的泪水终于决堤。
那个一直跟狐朋狗友鬼混的赵清懿,每天都梦想着能够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却没有一天是把时间放在为了实现梦想的行动上。
如今,她却在短短一年时间内,登上了华语电影的最高领奖台,可想而知她到底付出了多少。
哪怕没有这个万人瞩目的结果,只要每天看着她夜灯通明,埋头苦读,就会猜想得到她肯定会有所成就。
只是令陈雅没想到的是,女儿获得成就的速度竟如此快。
都说演员成名靠脸,但既然拿了大奖,也就是实力得到了肯定。
陈雅怎可能不欣慰?
赵清懿陪着母亲说了会儿高兴话,帮她把激动的泪水止住,不经意间瞥向鞋柜上那盆完全可以称之为“韵味十足端庄秀丽”的白色瓷瓶。
艳红梅花为主,三枝立体花枝横斜交错着做陪衬,红绿相间,趣味自生。瓶身是素雅新颖的陶瓷花瓶,斜置在胡桃木的接水板上,白色瓶口下垫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绿葫芦样的玻璃罐子。
这次插花的技巧,明显要比之前更专业了些,想来是送花的人也在学习进步。虽然插花技巧依旧有些拙劣,难登大雅之堂,但瓶、盘、罐的搭配却十分巧妙,竟平添一番“胆样银瓶玉样梅,此枝折得未全开”的韵味来。
“木孮先生来过?”赵清懿笑着问。
陈雅已不是之前那般害羞,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这次他进门坐了会儿,喝了口茶便走了。”
赵清懿扭头,看见餐桌上仍旧摆着两杯茶盏,不见热气蒸腾,想来是走出去很久了。房间里没有烟味,餐桌上也没有摆放烟灰缸。
木孮先生不抽烟。
赵清懿的好感度又上升了几分,“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次陈雅明显忸怩了一下,“上午。”
“上午?”赵清懿眉头微挑,不由得想捂脸苦笑。
老妈可真够痴情的,人家都了大半天了,餐桌上还保持着来之前的样子。一想到她独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看着木孮先生曾坐过的椅子曾喝过的茶水怔怔出神,赵清懿心里便像是被砍掉了什么,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独居老人的寂寞,她能懂。
“我一直在看电视来着,就没收拾。”
陈雅边说着边去整理桌面,赵清懿想让她别忙活了,却忽然在餐桌旁用来封盖暖气管的木柜上,看到了一样特别眼熟的东西:卷起来的宣纸。
“妈,那是……”
“噢,木孮先生很喜欢你的作品,让我再找些出来看看。”陈雅洗杯烧水,杯盘相撞的叮当声,还有她略显局促的嗓音一起从厨房里传出来,“后来他说马上要下暴雪了,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就出了门。我只好找一张你的废稿,先卷起来有时间给他送过去。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
赵清懿如此说着,心里却泛起了嘀咕,从元旦至今,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母亲陈雅和那位神秘的木孮先生到底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你知道他住哪?”她又问。
“知道呀,在老南城那边的窄巷子里,但我没去过。”陈雅回应。
赵清懿不再多问,陪着母亲一起洗菜择菜。
她们母女俩不知道的是,在厨房中忙碌晚餐时,网民们把精力倾泄在键盘上,讨论热点从金优伶奖各得奖作品转移到另一部突然出现在某视频网站的短视频,且不断围绕着“真与假”的问题讨论了近两个小时。
“这到底是谁啊?骑马的姿势也太帅了。”
“不带眼睛上网吗?弹幕里全在刷‘赵清懿’的名字呢!”
“裙子是登台领奖时的装扮,但鞋子却是不超过八十块钱一双的地摊货。看身体曲线确实像赵清懿,但金优伶奖可是现场直播,她领完奖就在暴雪中驱车赶到北山公墓,这可能吗?”
很显然,这是个观察入微的人。
“楼上你怎么看出来她是在北山公墓的?”
“因为我去过,周边的建筑结构和山势走向很像北山公墓。”
王婧蓉并没有参加一年一度的工会晚宴,而是在晚宴刚开始的时候,便叫专车司机送自己去北山公墓,还特别嘱咐一定要瞒着老板李溪莛。
在李家墓园的山脚下,她亲眼见到赵清懿纵马飞奔,像当初救自己那样救走了白家的孩子,便笃定认为接下来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在这该死的暴雪天气里回家泡个澡,是最舒服的选择了。
几乎与整个冰雪世界的融为一体的“北极白”梅赛德斯才转过一个山脚,便在迎面驶来的皮卡车前停了下来。
车内只有驾驶位坐着人,笔挺的西装,模糊不清却格外俊逸的五官,无需看车牌和对方的容貌,仅从内心分析能于此刻赶至雪山的除了李、白两家人还能是谁。
“婧蓉,怎么样?”余彦明摇下车窗问。
王婧蓉跟司机交代了几句,直接推门下车,拉开皮卡车的车门坐上副驾驶,“掉头,回临海市,这里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余彦明有些犹豫,“你上去看过了?”
“知道你车技好,赶紧的吧,我要去泡温泉了……”
余彦明的车技跟他温文尔雅的性格简直是个对立面,可谓粗犷残暴,横冲直撞,但坐在车内却无分毫不适感。
改装过的皮卡车四轮碾在积雪下的薄冰上,哔哔啵啵的碎裂声不断从外面传来,不过几十秒钟,后视镜里就再也见不到那辆堪称地球上最强悍、最暴躁的梅赛德斯—AMG越野车。
当赵清懿乘坐在杨安红的车辆回家时,王婧蓉已经吃过了饭在九寰影视大楼里温泉入户的浴缸里闭目养神。
当各大网络社交平台的讨论话题全都围绕着在雪山纵马狂奔的女明星时,她裹着浴袍坐在红木沙发上,端着外观粗糙的黑瓷碗犹在品茶。
当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余彦明的照片跳到屏幕上时,她刚刚点开那条正在热点排行榜上爬上的视频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