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东风渐闻
赵清懿无可奈何，抓起手机下意识走向房间，却在推开门的刹那间猛然一怔，对自己的奇怪举动感到尴尬不已，正犹豫着要不要折返回去，陈雅已经在身后“体贴入微”道：“快进去啊，说点悄悄话，外面烟花正响呢，我这老太婆听不到啦！”
一想到刚才聊天时母亲脸上那一阵阵“娱乐圈八卦女王”的笑容，她就不寒而栗，下定决心推门进屋，又反手把门关上了。
“过年好啊。”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李溪莛便给她拜了年。
“你也是。”赵清懿淡淡回应。
“帮我给阿姨带好。”
“嗯。”
这几句对话说得平平淡淡不带一丝感情，不像是刻意压抑着什么，倒像是李溪莛主动给艺人拜年体现老板大度的一种方式。
《影梅情雾》还没杀青，又恰逢最传统的节日“春节”，作为出资方的大老板确实有可能为了表现自己的关怀，去给戏中的重要角色打个电话。
赵清懿便是众多演员之一。
在《影梅情雾》剧组中，她肯定不是第一个接到电话的主要演员，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
清傲如她，不希望自己是任何人生命中微不足道的过客。
哪怕只是一通电话。
“行了，我挂了啊。”
短暂的沉默后，她保持着平和的语调，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赶紧去给其他人拜年吧，我这小演员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啊。”
不巧的是，始终在电话里闷响的烟火声，突然在这一刻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原来赵清懿只是想真话戏说，岂料电话里的噪音消失后，倒显得她的嗓音格外响亮，像是在耍小性子吃醋一般。
李溪莛也被她这句话震住了，久久不能回神儿。
二人在重新响起的烟火声里捧着电话一句话也不说，尴尬像是在“自由空间”中传播声音的无线电波，在狭小的卧室里漫溢，在宽阔的庭院里飘荡。
他们站在同一片星空下，听着如摇滚乐轰鸣震响的鞭炮声，在流云间曼舞的红色碎屑间黄色烟雾里，思绪越飘越远，没有人先开口，也猜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
赵清懿那句话说完，李溪莛就没再接茬。
他觉得自己身为一个老板级的大人物，还是能主宰半个娱乐圈的大老板，让一个女人给震慑住了不太合适。
她救过他，他也救过她呀。
一比一平局了，谁也不欠谁的。若是严格来说，他还附赠过几次“售后服务”呢。
尤其是自从雪山分别后，赵清懿就没再联系过他，再联想起她在北山公墓值班室里的冷漠，以及投掷工兵铲时的果决，李溪莛就感觉背后直冒冷汗，他是很想震一震她，用他制片人的身份，用他健美的胸肌，用他手里攥着的还未交给赵清懿且随时能参照合约扣除部分的片酬。
可是……
“嗯。”
赵清懿轻轻地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他一秒破功。
“喔，我没有要联系谁，特意给你打一通电话拜个年，一是因为很久没联系了呢。二是想对墓园那件事儿郑重地说声谢谢！最近网络上都在传言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你别太放在心上，这在圈子里是很正常的现象，网民们就是喜欢把精力消耗在这些乱七八糟……”
随着烟花的爆响声越来越小，李溪莛猛然发觉自己实在太啰嗦了，啰嗦得根本不像一个雄霸威武的爷们。
“怎么了？继续说啊。”
“算了，我……”
“溪莛，是不是给赵清懿打电话呢？叫她过了年来家里吃饭！我这儿刚到手一老茶饼，上好的白茶寿眉。”
本想说“算了，我挂了”，却在老爹不合时宜或者说恰到好处的喊声中，再次一秒破功……
最令他感到抓狂的是，他挽着衣袖在冰凉的水池里拾捡自己丢进去的棋子，没注意到李宗已靠近身后，而那个不靠谱的老爹竟然贴着手机大喊了一嗓子。这到底是嫌他耳朵背，还是希望赵清懿听见，不言而喻。
“正月初三，来我家坐一坐吧。”
“是叔叔邀请我，还是你？”
“当然是我啊。那天王婧蓉、梁颖茜她们也会来，算是剧组成员的小规模聚会。本来就想告诉你，结果礼花声太响，震得我没想起来。”
也不知是掬水捞棋时冻到了手，还是内心深处怕赵清懿拒绝，他交替手掌握着电话，却也止不住两只手同时发抖。他又道：“就这样啊，我去陪老爷子上柱香。”
“叔叔怎么知道你在给我打电话？”
赵清懿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却像是重锤狠狠地敲在他的心里。
是啊，为什么会知道呢……
不是在给每个《影梅情雾》的演员打电话吗？他的父亲怎么偏偏猜到是她呢？
这个问题萦绕在她的心里，如果不问出来，会扰得她一夜难眠。
“我跟他讲过，要谢谢那天墓园的事儿。”
“哦，知道了，我在忙一阵就睡。”
“我也只是点柱香，一起睡……哦，不！我是说……”
电话挂断。
李溪莛对着“通话结束”四个大字久久不能回神儿，他很想拨回去解释下，又暗暗期望着赵清懿没有听出自己的口误，以免弄巧成拙。
当初春夜里阴寒的冷风在他发梢间飘荡了几分钟后，他才猛然发觉自己幼稚得离谱，看着已经黑下去的屏幕骂了个“草”字。
“清懿，打完电话了吗？”
陈雅在女儿通话期间，有意无意地路过卧室的房门，通过虚掩的门扉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女儿似乎已经挂断很久了，房间里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好像是女儿坐在那里，想着什么心事。
陈雅是在父母包办婚宴的情况下嫁给了那个狠心的男人，即便她不懂得年轻人之间的情爱纠缠，但通过每天播出的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也能略知一二。
是以，她对女儿当下的状态给了一个自认为十分精准的评价，“害羞！必须是害羞！”
“您吃好了？”赵清懿忽然推开门，看见呆站在门口内心八卦不停的母亲，脸上挂着笑容问。
“还没呢，等你一起吃。”若是陈雅也在皇城后宫中历练几年，会发现其实她的女儿有了很明显的变化，不再是清清淡淡的不带一丝烟火气，而是“恨之入骨”的咬牙切齿。
“一起睡”这三个字，是无聊男孩撩妹时最无聊的手段。
用同时异地的方式来让人产生同时同地的误解。
如果女孩娇哼一声跺着脚嗔骂几句，男孩会美滋滋地像是得到了某种限制级的暗示。如果女孩爱搭不理的避而不谈表现冷漠，男孩则会心中有数地拿捏尺度。
身为堂堂九寰影视的董事长，用这种低俗的方式来撩她，算怎么回事儿？
赵清懿再次陪着母亲坐在餐桌旁，夹起豆腐放进酱油碗里滚了一圈丢进嘴里，眼神儿像刀子一样扫过红烧猪蹄和清炖刀鱼，吓得陈雅默默地看着餐桌旁那台新买来的液晶电视。
现在是广告时分，她看得津津有味……
正月初三，赵清懿很早就出了门。
哪怕没有跟李溪莛预约具体的见面时间，她也想借此机会杀过去，看起来像是想让李溪莛明白“本公主岂能容尔放肆”的道理，似乎一场腥风血雨就要在李家四合院里“隆重”上演。
但实际上，赵清懿是怕了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亲戚朋友们。
她曾在前身记忆里，十分清晰地了解到，在母女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不曾有任何一个亲戚曾接济过她们，曾在她们困难时帮助过她们！
家里最拮据的时候，连前身的学费都交不起，沦落到需要母亲在食堂里带剩下的冷馒头回家苦捱了一个月，攒了整一月的工资，才算还清了从邻居家里借来的学费。
现如今，她火了，虽未是那种家喻户晓的火爆程度，但在网络传播格外迅速的今天，哪怕作品再少，在话题热度下也会把她捧到一个很高的位置，哪怕这个位置会让她感到”高处不胜寒”。
但现实生活就是如此，很多流量明星被网民捧为女神但其实毫无演技更没什么经典作品，在娱乐圈半点地位都没有，她与那帮人相比，又强过了何止数倍？
是以，当那些平常想窜门走亲戚努力捡起“血脉相同”的亲属，可算有理由借着春节这个节日不请自来。
正月初一，正月初二。
仅仅两天时间里，赵清懿已经接待了六波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叔伯长辈，每一个都能编织出曾对赵清懿母子俩照顾有加的往事。
赵清懿本着雍容大度来者是客的传统理念，微笑着接待他们每一个人，但也实在受不了他们的轮番轰炸，以及那些拙劣到吹一口气就能戳出洞来的谎言。
她从未想过，在离开家坐上前往李家墅院的出租车里时，她竟感觉自己像是逃出铁笼的鸟儿，翱翔在飘着几朵淡云的蔚蓝色天空里。
随之是长久的怔忡。
她忽然有点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想避开纠缠不清的亲戚，还是用避开亲戚这种方式遮蔽真实的内心。
“应该不是为了见他的缘故吧……”
她如实想着。
李家位于临海市静安山区的四合院里，背靠青山，面朝湾海。
在夜幕降临时，还能看见翠红茶楼店门前，那几盏能在深冬夜里温暖人心的大红灯笼。
出租车行至半山坡时，迎面走来一人，白色的羊毛衫，破洞牛仔裤，臂弯里抱着一只篮球，高大健壮，仿佛踩着早春的阳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