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先拿后讲
小助理双眼充血,脸上因过度熬夜遍布着细小的红疙瘩,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汗水已经将胸前的衬衣打湿,看起来狼狈不堪。
“慢点说。”严灏主动给他倒了一杯水,这让助理心中不苟言笑的导演多了点人情味,也舒缓了他内心的紧张。
“严导,象牙山的监控数据已经拷贝出来了,我们截取了部分阅读,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偷猎者?李溪莛跟我说过这事了。”
助理深吸了一口气,石破天惊道:“那他肯定没有告诉你,他们与偷猎者搏斗的整个过程,都被监控录下来了吧?”
严灏瞪大眼睛,沉寂数秒,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桌上的茶杯被他扫落,啪的一声摔得粉碎,他却看也不看一眼,大声道:“你确定都拍下来了?”
“是。”助理点头,嘴唇止不住地发抖,“李总肯定告诉过你,偷猎者有枪,但他肯定没说,赵清懿中枪了吧?”
“!”严灏脸上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吓,他隐隐觉得自己的人生会有重大的转变,“赶紧拷过来一份给我看!”
助理颤颤地伸出手,黑色的塑料U盘像是在发光,灼烧得严灏双眼发疼。
半小时后,严灏他们坐在监控器前,屏住呼吸看着李溪莛和赵清懿最紧张的那一幕,遮阴棚下压抑无声。
画面很远,录不到二人说话的声音,但沉闷的枪声和大象的悲嗥却还是很清晰地传来。
从赵清懿中枪,到李溪莛揍翻偷猎者,以及抱着她在雨林中四处奔走,都被监控摄像录了下来。
严灏迫不及待想看看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进展,鼠标点下快进播放,偷猎者被象群踩死的残酷画面猛地跳出来,飞溅的鲜血和破碎骨肉糊满了监控,他颤着手指没有暂停,又迅速地向前拉动进度条。
助理很聪明,也很专业,他在山顶基站内拷取数据后,又把相关的镜头给剪辑到了一起。
在录像末尾部分,诸人围观了一个个容易让人心生旖旎甚至是鼻血横流的画面。
那是安放在乔木树干上的监控摄像,居高临下拍出来的,由于位置隐秘,几乎让摄制组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它具备夜视功能,且幸运地拍摄到了赵清懿登上山坡,编草绳、设陷阱、套猿猴、截羊腿等一系列举动。
当李溪莛狂奔着寻找她,却被遍地绳套连续绊倒,狗吃屎般摔在地上,他们亦没有取笑他,因为赵清懿给他们的感受太过强悍,强悍得不像一个在城市的温巢中长大的女孩子。
他们也会扪心自问,如果在那样一个猿猴尖声长嗥,在奔逃过程中像扯一袋沙子那样,将黄山羊扯碎的情况下,他们是神色如常理智分析,还是狂吼乱叫发疯奔跑?答案早已在诸人心中。
李溪莛的表现,已不能简单的“勇猛”二字来形容。
当然,如果猿猴的叫声没有掩盖掉,他背对着监控奔逃时的哭声,导演组必然会持不同的看法。
他们哪里晓得李溪莛追出去,是误以为赵清懿被猿猴撕成碎片,还以为他是想要抢夺更多的羊肉……
“妈的,是个天才。”严灏咬着烟蒂,不吸不呼,只是用力咬着,几乎要将烟蒂咬断。但,当他看到接下来的画面时,竟情不自禁地一阵颤栗,然后把烟蒂给嚼烂了!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潜伏于夜幕林海中的猿群四散奔逃时,好像有几只碰巧踩在了监控摄像悬挂着的树干上。
树枝并未完全折断,但仅是弯曲了一小点,便可使监控能够覆盖的区域移展到了石洞之外。
没错,就是李溪莛和赵清懿藏身的那处石洞!
是夜,火光闪耀,洞前小溪映出朦胧轮廓,人影摇晃时能够隐约看出轨迹动作。
两个人影一个高壮,一个纤瘦,不难分辨谁是男谁是女。
没过多久,他们就看到男人蹲下去,紧紧贴着女人的腿部,他的手指在“运动”,手臂在划动,好像在做着某种难以言说的事情,男人马上又脱掉了自己的衣服,走出山洞把小溪里映照出来的画面搅乱,风拂雨滴,泥沙上浮,水面既难平静又乌漆墨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们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滋生出一幅接着一幅的旖旎画面,根本停不下来。
当溪流水面平静,泥沙沉降,又映照出二人狼吞虎咽补充体力的画面。
食物一扫而光后,二人相视倾谈,安坐不动。
严灏无法控制自己的窥探欲,他吞着唾沫拖动进度条,许久许久……
这特么的是个老爷们都容易想歪的画面,更别说这帮经常出外景,总是在山林里浸泡的摄制团队。
但实际上,那只是李溪莛帮赵清懿脱鞋褪袜、湿衣擦脚的画面,后面则是赵清懿睡熟后歪倒下去,被李溪莛揽在腿上的画面。
结果却在流动溪水和昏黄火光的映照下,产生了令人误会且浮想联翩的内容……
“这下妥了,咱不用怕李总威胁了。”
副导笑眯眯地还没说完,就被严灏送了一个板栗。
“你特么能不能学激灵点?现在是威不威胁的问题吗?”严灏吐出差不多已被嚼碎的烟头,唾沫横飞道:“我们跟嘉宾签了协议,哪些镜头能播,哪些不能播,你心里没点数么?这特么事关隐私!”
“导演,那你说怎么办?”副导做虚心聆听状。
“找个时间跟李总商量下,问他哪段能剪哪掉能播,其他事情一概别想。”严灏做完决定,忽然发现副导的眼神有点异样。
他的目光有点空,好像飘到了别的地方。
严灏猛然醒悟,扭回头向身后看去,却见马雨诺举着手机,正对准监控器上播出的画面,张弘源则在她身边发出阵阵冷笑。
“导演,我……我不知道临时工棚设在哪,路上问了他们一嘴……”助理这时候满脸大汗地说话了。
“你!”严灏快要被他气疯了。
“行了,严导演,行了啊,别想那么多了,这么好的画面不传到网上,捂在被窝里自己偷着看啊?”张弘源说得云淡风轻,脸上神情却近乎狰狞。
“张经纪,事关隐私的事情……”
“嘁,什么隐私不隐私的,借口保管不当,导致视频资料流出,再找个替死鬼塞一沓钱,让他承认是自己的失职,而且还可以让气象局背锅,谁让他们的工作那么不靠谱呢!早知道有暴雨,栏目组就不会让我们爬那该死的象牙山,更不会使变压器进水短路导致你们摸不清我们的动向。”
张弘源斜睨着目瞪口呆的导演组,“严导,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不敢做,怎么在这圈子里混出头啊?你不妨随便问问,哪个国际名导,金牌制片人没往自己的脚底下塞满‘一腔热血’的垫脚石?”
严灏听说过张弘源与赵清懿之间的往事,但他想象不出家大业大的张经纪何以对一位小演员心怀如此恨意?
曝光那些容易让观众产生联想的镜头,会给女演员带来什么后果,他预测不出,但可以肯定那会是很可怕的连锁反应。
或许以后,她就再也无法拍摄冰清玉洁、或者刚烈果决的巾帼英豪般的女角色。
观众已经对她的行为作风先入为主,很难清空脑海里有关于她的幻想,如果再看到类似王婉容那样的角色,会很容易出戏。
人言可畏。
久而久之,赵清懿会变得无戏可拍。
“怕什么啊严导,这可是给你们节目长脸的机会,别把事情看得太严重,没准赵清懿还能借此机会,重登热搜榜第一呢!”张弘源志得意满地看向马雨诺,“诺诺你怎么还在拍?不是都拍完了吗?”
马雨诺放下手机,轻蔑地看着他,“我在拍你啊,张经纪。”
“拍我?可你对准的方向……”张弘源一怔,脸色铁青道:“你在录我的声音?”
“就你这德性,分手了还要背后阴人一刀,真特么替赵清懿感到不值!”马雨诺将手机塞进兜里,洒然转身,疾步而去,留下张弘源在原地脸色涨红,青筋暴跳,“你别忘了,是我的策划让你一步步走向国际T台的!我也能让你从T台上摔下来!”
马雨诺的声音远远地飘来,透着几分不以为意,“是吗?把我当成配种母马一样送去跟老头子睡觉,你的策划手段很不一般呢!老娘腻歪了,摔就摔呗!”
张弘源颓然坐倒,他知道这位个性独特的模特不好掌控,却从没想到过,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用五年青春换来的这一切。
“先是雨中遇难,随后才华尽显,收尾处垂垂老矣,渲染伤感。”赵清懿半躺在平板车上,仰头望着亭亭如盖的望天树,声音老迈低沉,“你说这是我们的不幸,还是《老板有约》这档节目的大幸啊?”
“老太太,别这么悲观,在圈子里混啊,还是得有热度,热度高了,粉丝就多,投资商们就爱选你做角儿,而你呢,可挑选的剧本也多,很容易挑出适合自己的剧本。你要知道,但凡获奖的影帝影后,都要靠好的剧本帮衬着。如果没有好的团队和剧本,那演技再好也白搭。还有,我也不认为这是《老板有约》的幸运,他们肯定正愁着该如何剪辑呢!”
李溪莛举止迟缓,蹬车时仿佛使不上劲儿,踩两脚歇一悠,再配以天生嘶沉,带着几分沙哑的独特嗓音,倒显得他的演技并不比赵清懿逊色多少。
只是二人所聊内容,却与其饰演的角色完全不搭调。
说到个人专业问题,他仿佛有着道之不尽的知识和理论。
“老头子啊,快点骑吧,你这速度,天黑前都进不了村儿啦。”
许是风和日丽,花红叶绿,赵清懿心情正好,抿着遍布褶皱的双唇开了个玩笑。
李溪莛嘿的一声猛然加力,三轮板车如履平地,在春雨灌溉的山路上轮胎狂碾,地上泥水如分两拨,荡漾着扫过野草丛生的林荫小道。
“虽然样子丑啦,但还是个壮老头呢。”赵清懿忍不住笑着打趣儿。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在夸我年轻的时候很帅?”李溪莛顺竿就爬。
坐在车里的老太太叹了口气,“是有那么一丢丢帅,不过品质太差,兴趣特殊,遇上木楼火灾,喜欢先拿后讲,湿毛巾缠在嘴上。”
李溪莛大为光火,正要反驳他何曾做过这等蠢事,眼角余光却瞥见赵清懿后领处,未被掩住的白皙脖颈,他猛然一怔,霎那间如被烈日曝晒的豆芽菜,彻底蔫了。
实际上这句话想表达的并非表面含义,倒更像是一句旁人听不懂的哑谜。
李溪莛思维奇诡,想象力丰富,仅从嫩白皮肤便联想到更衣沐浴,随之破译了赵清懿那句哑谜的真实含义。
李溪莛只感觉双颊发烫,好似火一样烧了起来,小心脏在胸腔里四处乱窜,倒令他呼吸艰难,嗓子里一阵阵发颤。
如果现在辩驳起来,那他就彻底露馅了,倒不如装死没听懂,藉由脸上的妆容做自己的掩护。
“该死的,她怎么听出来的?拖鞋汲水声把我暴露了?”李溪莛郁闷无比,脑中思绪杂乱无章,百转千回。
他羞得恨不得挖个泥坑把自己给埋了!
不过细细想来,二人身上戴着收音麦克风,画舫木楼内又有监控摄像,她说话如此拐弯抹角,甚至避而不谈,也算是给足了他的面子。
李溪莛想着她既然没有生气,那是不是证明,他还有机会啊?
因为害羞的缘故,他没注意脚下的力道,三轮板车一路飞驰,在山间泥路上如坦克般碾压一切,惊乱绿草红花,吓到傍林山鸟。
“你干什么呢?蹬风火轮呢啊?还是不是老头子了?”
赵清懿猜到他心中杂乱,本想着让他自己调节一下,但见象牙村越来越近,不得不出声提醒。
三轮板车速度放缓,一点点蹭进灰墙黑瓦的小山村,还没挪到第一栋房屋前,便听到远方传来“咚咚”的敲锣声。
“收旧货收旧货了啊!家里有什么不要的东西拿出来看一看了啊,能换衣服能换钱!”叫喊声愈发清晰,在锣声相伴中渐渐向二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