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夜潜蛇营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夜潜蛇营

在《离心剑》这部电影里,赵清懿的独角戏有很多。

孤单落寞的背影,喃喃自语的独白,拔剑时八面受敌,收剑时翛然四顾。

一个人行走,一个人战斗,一个人思考,频繁切换的长镜头将落日残影和幽瞑夜色渲染出了一种能让人心胸为之停滞的孤独感,却在斯墓督德重新出现时,昏暗的画面迎来了春天般的绚烂色彩。

若非编剧由刘逸安亲自操刀,使故事线丰沛饱满,又尽显苍生苦难,易于观众感同身受,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把影片的基调给定性成MV了。

三天后,李溪莛归来,强烈要求先拍摄本部影片的第二个重要镜头:斯墓督德与杜空青相会蛇营。

在开拍之前,苏白一如既往地啰嗦,讲戏讲得面面俱到,谈思想谈到口干舌燥。

李溪莛拱手作揖,神色郑重道:“苏导,容我多一句嘴。”

苏白也跟着作揖:“老板请讲!”

李溪莛郑而重之道:“在下虽身负重伤,但头部完好无损,理解能力正常,智力水平尚佳,导演能否言简意赅,别再啰哩啰唆?”

“我去你的!”苏白给了他一拳,站稳了定定地看了他几眼,复又张开双臂抱住他,“溪莛,辛苦你了。比起拍摄这段戏,我更希望你能再休息几天。”

“把老子的大白牙都酸倒了!赶紧开始,我酝酿这段剧情已经酝酿一个月了!翘首以盼啊!”李溪莛说罢便走向早已建设好的蛇人大营,脚步虽急,肩头却是四平八稳,看不出半点焦虑感。

苏白仍旧惴惴不安,转过身又发现另一位演员早已准备妥当,正负手凝立,神情淡定,信心十足。那颗在胸腔里跃动不休的小心脏,便一下子安静了起来。

一部常规电影大概要两千多个镜头,影片剪辑过程中要将其中几个分镜头完美对接,比如武打片中典型的“三镜头”拍法,先拍摄半身景,再来击打部位的特写,最后是被打之人痛苦不堪的表情特写,在短时间内完成开始——爆发――结束的全过程。

或者也可以用跳切的方式,使武打动作行云流水。简单说就是把两个人对打的过程,在后期剪辑时有选择性地删掉许多进攻或防守的镜头,再进行无缝剪辑,让观众目不暇接,使二人的对打充满了力量感和速度感。

可是,即将进行拍摄的蛇人营大战场面,则不再采用那些基础的拍摄手法……

经主创团队的商议决定,接下来将会拍摄一个六分钟的长镜头,而且仍旧是以赵清懿所饰演的杜空青为主要视角。

其难点就是需要所有人演技在线,且最关键的是导演在调动人员的过程中要争取做到零失误。

往往只有两个人入镜的场景,却需要镜头外十余人甚至数十人的忙碌,以及苏白不停的发号施令。

若有一个细节出现了失误,那么这段六分钟的长镜头就得重新拍摄。

其耗费的时间和资金是不可想象的。

除去演员的片酬,光这一个镜头里需要的道具和特效制作等东西,就要花去上百万元。

如果不断失败,反复拍摄呢?

一天之内搞定,苏白做梦都能笑醒,但最可能出现的情况是,这个“一镜到底”的六分钟片段,将会拍摄一个礼拜,甚至更多。

那所消耗的费用,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苏白本打算让演员们磨练久了,完全代入角色之后,再来拍这段难度最高的长镜头,但李溪莛却在两天前的电话里就主张提前拍摄,过后再补拍其他细节,奇怪的是,肩头担子最重的赵清懿非但没有反对,还毫不犹疑地同意了他的提议,随后又得到了编剧刘逸安的支持。

制片人可是片场里的绝对主宰,而且投资方还是李溪莛名下的九寰影视,导演再怎么信心不足,也得硬着头皮上,将拍摄日程提前。

好在九寰影视并非斤斤计较的公司,在出资方面毫不含糊,《离心剑》所需场景早已建设完毕,不会因此耽误拍摄进程。

只需要导演组跟演员们探讨好走位问题,让他们记住灯光和镜头的方位,便可正式开拍。

为了避免气候原因造成的各种难以处理的复杂情况,整个蛇人大营都建设在挑空十米的巨大空间里。

摄影棚顶灯光遍布,可黑夜可白天,繁星璀璨亦可,艳阳高照也行,灯光组都能够随意变换。

除此之外,道具组制作的枯树杂草,木桩碎石,群山远景,都逼真得挑不出任何瑕疵。

这是一个集中了庄严与宏大,古老与巍峨,壮美与颓废的虚构世界,但它又真实得可怕。仅在镜头语言里,便会让观众如有身临其境之感。

尤其是摇臂摄像机紧跟着奔跑的赵清懿于蛇人大营内曲转回折时,设计粗犷而又精于细节的宏伟场景便扑面而来。

既有蛇人大营的壮阔感,又可见令人心酸的苍生苦难。

此时的杜空青已与斯墓督德分别月余,她在阴阡小国中征战十余场,有时是一人独斗群妖,有时是营救被困地窖的人类。

偶尔还能见到蛇人押着一队男女老幼,向北而行,每到用饭时间,便直接将某个人洗剥干净了丢进油锅里,种种惨不忍睹,一并见过。

她本想离开这个地狱般的国家,可被她救下的那些人,望过来的双眼藏着无尽的感激与期盼,便毫不保留地印刻在了她的心里,成了她坚持下去的主要动力。

尤其是那位藏于废墟中的奇特男子,于她深夜寻找食物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现场除了留下一滩鲜血,还有蛇尾扫动过的痕迹。

杜空青曾为护他周全,执剑把门,连番与蛇人恶斗,结果还是在去外面寻找食物的时间里,被蛇人钻了空子,将他强行掳走。

每当她看见如猪羊般被蛇人驱赶的人类时,就会陷入深深的自责,暗怪自己保护不周,心底里也会泛起隐隐的疼痛。

她一路行来,便有了另一个目的,找到他的遗体,为他安葬。

是以,沿着蛇人踪迹一路北上的杜空青,在发现蛇人大营的那一刻,内心是十分复杂的,对蛇人的仇恨,也是非比寻常。

赵清懿还以自己那种淡泊恬静的表演方式去演戏,是完全不够的,她还要演出一种磨牙吮血的阴狠来。

苏导演不愿提前拍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时间仓促,演员还没有完全代入角色。

可是看着两位主角信心十足的样子,他还是硬着头皮,待走位环节沟通完毕,便抓起对讲机,准备进行拍摄以来最难的大规模人员调动。

“演员们就位!”

“灯光师就位!”

“摄影师就位!”

“所有人安静,手机静音!”

“准备——开始!”

此时烟笼群山,无星无月,整个世界如同被扣进了一个黑色的大铁锅里,伸手不见五指。

黑衣持剑的杜空青突然入镜,伏在山头上看着夜色下遍布火把的蛇人大营,神情冰寒,握剑的手指咯咯作响。

她不做犹豫,猛一咬牙便冲下山头,身法如电,转眼便跃过了蛇人设置的圆木栅栏。

但凡拍长镜头,都需要一个技术非常纯属的摄像师。

跟在赵清懿身后的斯坦尼康操作员,便是这样一个人,专业,稳定,机灵,能够及时捕捉演员的每一步动作。

在镜头看不到的视角里,代步车慢悠悠驶来,斯坦尼康操作员步沉手稳地坐在了车头摇臂上,缓缓升空,从高空拍摄赵清懿进入蛇人营的视野,以及众多披挂着“动态捕捉”设备的群演。

他们饰演营内游兵,在一个个帐篷的间隔里穿梭来去。

由于蛇人体型庞大,每一个营帐都有数层楼高,或因帐内主事的个人趣味,营帐分褐灰白绛数种颜色,又有粗大木柱做四面支撑,木柱上圈挂着火把灯笼,由此可见蛇人的手工能力已与人类相媲美。

至于营帐所处之地的枯树荒草,方石沙坑,都未做任何处理——蛇人身长尾大,靠游动前行,地面障碍对它们影响不大。

随着摄像头的移动,景色不断变换,又有呼喝叫骂摔打声遥遥传来,逐渐清晰。

苏白始终在利用对讲机发号施令,摄像车的摇臂伸到哪个帐篷附近,那个区域的群演便会开始按照要求舞动身体,或饮酿酒,或玩骰子,时而怒骂,时而哈哈大笑。

火光将他们的影子印到帐篷上,一个个张牙舞爪,放浪形骸,样貌可怖。

至此,蛇人营的生态便完全呈现在了电影画面里。

摇臂摄像再一微微扭转,便又拍到杜空青迅速钻入了其中一顶帐篷里。

经过这段时间的尾随观察,她发现仍有数十余名人类俘虏,藏于这座体积最大、外观最破旧的帐篷内,与猪马牛羊等牲畜关在一起,作为蛇人军队移动时的储备食粮。

杜空青一路飞奔,足下无声,跃栅栏,攀帐篷,于间不容发之际绕出巡逻守卫的视野,趴在破旧营帐顶端,用削铁如泥的离心剑切出了一块洞口,飞身跃入帐篷内时,身姿轻灵,落地无声,未令任何牲畜受惊。

可是那些等待蛇人屠戮的人类,在看见她的那一瞬,却没有分毫惊喜之色,正相反,他们一个个麻木不仁,身上污秽不堪,在同一块地方屙屎睡觉,已同猪狗毫无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