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有惊无险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有惊无险

斯墓督德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

有时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有力量,它能给人带来更大的心理慰藉。

影片结尾,杜空青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悠悠荡荡地行走在荒芜的旷野间。肩头一抹残阳如血,红光飘散,如染晕红。

在她身后,跟着由人类和蛇人组成的队伍,他们和睦相处,一路同行。

在队伍中央,有数辆装着物资的平板马车,位于中间的那一辆,由两匹高大雄健的骏马拖拉着,车上却未装补给品,而是特别优待地躺着一个人。

躺着那位流淌着女蜗族正统血脉的皇太子——斯墓督德。

夕阳下,火云翻滚,山峦尽隐。

黑暗从东方升起,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天地的一切,吞噬着那对本就没有丝毫神采的双眸。

苏白给《离心剑》留下了一个开放式结局,斯墓督德是生是死,全凭观众自己去解读,但那位眼光高远、情怀博大的皇太子,终究还是让自己的理念留存下来,改变了这个世界。

蛇人与人,和平共处。

杜空青没有再回到中原,而是带着阴阡国的军民,以及女蜗族斯墓督德的部下,在这被战火荼毒的世界里,寻找可以共存的栖息之地,重建美好家园。

也算是,间接地完成了斯墓督德的心愿。

夕阳隐没在群山中,余晖返照山光云色,晚霞如坠火海,夜空半黑半红,杜空青好似行走在一幅静止的画里,瑰丽与苍凉交织出深沉迷人的夜幕。

影片就此结束。

“杀青啦!”苏白站起来,端起斟满的酒杯,“谢谢大家!”

《离心剑》剧组不搞隆重的杀青仪式,只搞啤酒烧烤,在片场里高架篝火摆置炭炉铁盘小地桌,撸起袖子带着妆容直接开撸,算是国内各剧组中最接地气的庆祝方式。

“肉串熟啦!扇贝好啦!烤虾能吃啦!”

刘逸安站在一堆篝火旁,脑袋虚枕着金黄油亮的烤全羊,左手抓着一把串满牛肉的铁签子,右手端着堆满了蒜蓉扇贝、麻辣小龙虾等美味的铁盘子,看起来搞怪滑稽,但却有一种能令人心头一暖的温馨。

千余位淋过雨的群演们,在戏份杀青后,也不去更换服装,直接在篝火旁烤干自己,边撸串边喝酒,扭头看着刘逸安这副样子,不由得笑成一片,连夜雨中拍戏的疲惫感,便在热气腾腾的美食和其乐融融的氛围里,早已荡然无存。

《离心剑》,正式杀青。

最后这场“旷野残阳”戏的演员们,在结束拍摄后虽筋疲力尽却满脸兴奋,一一跟走上前来的苏白拥抱。

这一百多个人,算是《离心剑》的主要演员了,其中几个人,从影片一开始的旧镇那里就跟赵清懿“拼杀”过。

他们是这个圈子里,被绝大多数人认可的“动作捕捉”演员,也是行业内数一数二的动作演员。

拥抱过后,他们便聚集到篝火边,喝一口啤酒撸一口肉串,畅谈这期间的遭遇和对未来的期待,以及,对那位国民女神赵清懿的神往与赞许。

他们中年长的从业三十多年,年轻的从业十几年,与之合作的演员几乎囊括了大半个娱乐圈,在动作戏里,能让他们心生敬服的,目前为止,惟有赵清懿一个人。

这并非是说其他演员的表现不够好,而是赵清懿身为一个光环满身的女明星,竟毫无偶像包袱,雨淋身、泥中滚、爬墙翻梁跳楼、血浆喷脸等全是她亲身上阵,从未有一件事是替身代劳。

正常情况下,有很多大明星的档期很紧,站在镜头前就开始拍戏,非露脸镜头就由体型相仿的替身上阵。

因为在拍摄电影时,有许多镜头是需要演员站在镜头前,帮导演采景的,说白了就是活道具,影片背景的一部分。

比如某部武侠片里的一个片段:男主角立于山崖,背负长剑,脚下白云缭绕,昂首遥望青山隐隐,天际尽头处。

这时候就是替身上阵,在导演的指挥下像提线木偶般左右移动,摆正姿势。

是以,很多导演都会给大明星一个面子,主动要求替身上场。

赵清懿却自始至终亲身上阵,无需任何人代劳。

光凭这一点,就会在片场里吸粉无数了,更别提以往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神奇经历。

“没有公关团队,从不商业运作,更没有接触过任何造星计划,你就能凭一己之力走到今天这一步,确实难得!”

“活死人斯墓督德”从车板上坐起来,一脸幽怨地看着跑去喝酒撸串吹牛皮,连扶都不扶他一下的演员们。

“谢了。”赵清懿看他站起来,便没有多做停留,也向围聚在篝火四周的人群走去。

“加入九寰影视!你的未来会更好!”

李溪莛真可谓是见缝插针,事到如此,仍不死心。

赵清懿充耳不闻。

只是,当她快要走近欢呼沸腾的人群中,身后仍旧没有传来李溪莛的脚步声时,不禁暗感奇怪,回眸望去,却见那辆板车孤零零地停在草地上,拖车的马儿早已被驯马师牵走了,摄影棚顶部的灯光次第熄灭,将那辆车一点点地拉扯进黑暗深处。

仿佛昭示着,在《离心剑》剧组中共处的岁月,一去不返。

他去哪了?

赵清懿突然升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羊肉外部已烤至焦黄发脆,内里却绵软鲜嫩,香气扑鼻。

厨师捏着刀子将肉割成一条条,放置在身周就餐之人的盘子里,手法灵巧,却仍是供不应求。

有酒有肉,兴奋收工。

由充气膜建筑做成的摄影棚外,突然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蛇人游过草丛。

诸人未免有点神经过敏,棚内猛然间停滞了一秒,如同被按了静音键一般,没人说话,没人饮酒,更没人吃肉。

惟有篝火中的木柴在燃烧时发出噼啪的脆响,似乎在证明着眼下的世界并没有凝聚成一幅静止的画。

刘逸安啃着手里的羊腿,满脸轻蔑地大喊:“一群猪,外面下雨啦!”

诸人这才相视一笑,大骂彼此神经过敏。

在所有人举杯欢庆时,赵清懿找到这段时间一直陪伴她的幕后工作人员们,跟他们一一碰了下杯子,将杯中酒饮尽,便找了个由头离开了人群,将热热闹闹的片场甩在身后。

没有人留意她的动向。

走出挡风遮雨的摄影棚,手中的花折伞慵懒地搭在肩膀上,随风轻动,雨水漫过坡面在脚下积水中抚弄出一圈圈碎花般的涟漪。

只是,那些轻轻荡荡的涟漪,很快便被赵清懿的双脚踩乱了。

她挽着裤腿,另一只手提着鞋子,光着脚丫在柏油路上走着,好似摄影棚内的那场打斗戏还未结束,凉意从脚底直蹿向心里。

她没有去剧务那儿领靴子,也没有让助理开车送她回到住处。

大家都在兴致高昂地喝酒吃肉,她再去安排工作,未免扫了他们的雅兴。

她也没有刻意去寻找李溪莛、王婧蓉亦或是梁颖茜的身影。

他们都会凑在一起庆祝吧,还是不要去添麻烦了,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漫步在雨中,倒也挺好。

从充气膜摄影棚到演员宿舍,需要步行十几分钟,然而她很喜欢在雨中散步的感觉,哪怕在热闹的宴会衬托下显得孤寂冷清,但她却感觉十分惬意。

仿佛与这个节奏奇快、复杂多变的世界,在淋漓的细雨中画出了一条清晰的界限。

独享着雨滴打在绸布上,发出很空洞很渺远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但也是独属于她自己的声音。

落在地面上的雨声,是要和他人一起分享的。

然而落在伞布上的雨声,在这空寂的岱宗影视基地里,或许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在细密连绵的沙沙声中,突然传来一阵阵重重踩在积水里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放浪的大笑。

赵清懿不再把花折伞搁在肩头,而是举起来挡在身前。

那阵笑声停顿了一下,脚步声却突然变响,并且朝着赵清懿的位置而来。

她立刻加快脚步,走到一处路灯昏暗的岔路口,犹豫着是穿过小径消失在花丛中,还是走大路寻求安全感。

仅耽搁了两秒钟,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近在耳边。

“这身段,嘁嘁,老三你的眼神儿真特么好使!”说话的男人一脸胡子,嗓音里透着几分粗俗,以及浓重的酒气。

“啊,这屁股这腰,在漆黑的夜里会像明灯一样将我照亮,我是扑火飞蛾,明知她能灼伤到我,还是不能自己……”第二个男人的声音稍显年轻,但却醉得语无伦次,说到最后竟哼唱了起来。

醉鬼!

赵清懿走向宽阔大路,寄希望于某个刚在宿舍楼睡醒的工作人员,能够迎面而来,让那两个醉汉稍有收敛。

“呦,她走啦,你这个傻吊还不快追?”

赵清懿略微一惊,还有个女人?

“对嘛,老三你快去,跟她要个微信号码什么的,再把她送回宿舍,实在不行就给她送上床算了哈哈哈!”

“王八蛋!就知道送上床!我就不该信你的!”

“去,小丫头片子,你刚才不是挺快活的吗?”

“要死啊你!被人听到了!”

“怕什么,老三心里也正想这事呢!”

赵清懿心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加快脚步,忽然希望李溪莛还能像之前那样,当此之际,现身相救,而不是某个夜半醒来赶去赴宴的场工了。

临到关键时刻,她所能想到的,仍旧是李溪莛啊。

饶是危险逼近,她还是忍不住牵动嘴角,或许嘲笑自己的主观意愿,或许欣慰于她仍旧相信爱情――在父皇徽宗肯将婉容拱手让人之后。

“姑娘,能不能,嗝!我能不能送你上……回家啊?”年轻男子靠近,酒气熏天。

他的两位同伴发出一阵放浪的大笑。

群演是一个很特殊的团体,鱼龙混杂,素质有高有低。

诚然,有些人是为了梦想加入这一行,拼搏努力,志存高远。有些人只是想过一把当演员的瘾,可实际上他们连一个露脸的镜头都没有,用“活道具”来形容最为恰当。他们整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运气好了碰见同样渴望滋润的女群演便凑在一起,相互排遣寂寞。

《离心剑》对跟组群演的选择十分严格,很少会出现素质堪忧的人,赵清懿如此倒霉,一是因为影片杀青在即临时找了一帮群演,二是因为酒后乱性,再保守的人也会丧失理智。

“走开!”赵清懿知道不能跟这种人客气,冷着脸呵斥,“这里不是你家!请自重!”

那对男女同时“咦”了一声,大胡子男人粗着嗓子道:“这小丫头还挺硬气啊,老三你行不行,要不要我帮你把把关?”

他说的“把把关”,其实就是强行跟赵清懿发生关系。

被唤作老三的年轻人却直了眼睛,看着擎伞而行的背影渐渐远去,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女群演娇笑道:“你怎么啦?没见过女人啊这么发痴!还不快追?”

年轻人回过头来,脸上写满惊骇与自责,他抬手指着伞下的倩影,嚅嚅道:“赵……赵清懿!”

“靠!”女群演的脸色瞬间白了,“那你还不跟人家道歉!”

年轻人酒醒大半,正准备跑上前去鞠躬赔罪,却听大胡子男人沉声骂道:“道歉个毛啊!今天算赚到了!”说罢撸起袖子,踏着大步飞奔而去。

女人想拉他却没拉住,“你想干什么啊?疯了?”

“草,老子早就幻想过了!妈了个巴子,想想就带劲儿!”男人那张生满黑色绒毛的大手在胸前划过,钮扣崩飞,露出黑黝黝的、大腹便便的臃肿身材。

“你有病啊!”女群演被他的行为吓到了,追过去要打他,却被他反手抽了一记耳光,直接懵了。

有些男人的骨子里流着狼一样的血,女人在他们眼中,可以区分为两种,一种是能咬进嘴里的猎物,另一种则是将来能咬进嘴里的猎物。

大胡子男人对女明星赵清懿的迷恋,早已在他心中转化成了澎湃不休的欲望。

若是能在今夜把那个万人迷给办了,就算去坐二十年牢监,他也心甘情愿!

“少在这儿碍手碍脚!站路口那儿放哨,有人来了喊一声,否则我要你好看!”大胡子男人恶狠狠地说完,又看向那个年轻男子,戗指怒喝:“等会儿你把她给我按住了,听见没有?”

“我,我不能。”年轻人摆手拒绝。

“按!否则老子一个电话打回去,让大彪他们把你家的房子给烧了!”男人脸色涨红,须髯戟张,如恶鬼俯身,愈发凶狠,“她跑远了!妈的,快点!”

年轻男子打了个抖,残存的理智,最终还是没能敌过对那个男人的恐惧。

“赵清……赵小姐请您站住。”年轻人靠了过去。即便他高度紧张双腿发软跑得不够快,可男人迈步的跨度却不是女人能比的。

另外那个大胡子却是拔腿飞奔,像看见兔子的狼一样扑向赵清懿。

与那位年轻人擦肩而过时,还轻蔑地骂道:“傻吊东西!跟女人客气个毛啊,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

年轻男子被他说得脸上阵青阵白,却连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很快追上了举伞疾走的赵清懿。

“喂!大明星!走这么快干什么?”大胡子男人已经跑到了她的身边,看着那张柔美的侧脸,在昏黄的路灯光中氤氲出一片圣洁的光辉,心中雀跃不已,满脸的胡子都笑得一颤一颤。

“我走得快慢与否,与你何干?这般爱多管闲事,倒不如先管管自己的嘴!”赵清懿双手抱胸,将伞夹在两臂间,微低着头,好似想把自己藏进臂弯里,但畏畏缩缩却又忍不住回怼的作派,倒令大胡子更加激动,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赵清懿那勾人儿的嗓音里颤抖着大笑:“行啊,胆儿不小,可你是赵清懿,不是杜空青!我倒想试试,你看见爷的家伙后,还有没有这个胆量!”说话间朝着另一边的年轻男子使了个颜色,旋即伸手在赵清懿的肩头一搭,猛地向前一推。

赵清懿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直接向那个年轻男子的怀里倒去,后者瞪大眼睛,对眼前的这一切充满期待却又不敢置信,但还是张开双臂,想要将她一把抱住。

大胡子男人一招得手,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突然把腰一折,双手抓向赵清懿的裤子。

他的战术很简单。

在年轻男子老三抱住大明星赵清懿的一瞬间,他便弯腰抱住那两条浑圆挺直的大美腿,和老三一上一下,一前一后,直接把她推倒在影视城随处可见的茂盛草地里。

他饮酒过量,又在片场某处放纵了一次,非但没有得到满足,心中欲望却更加强烈,如火中烧一般,恨不得就地解决。至于内心中残存的善念和理智,早就被酒精灼烧得一干二净。

只要将这位万人景仰的女明星给办了,哪怕是蹲在牢房里啃烟屁股,这辈子也有了吹牛的资本,也有了能让他在甜美的梦中反复咂摸着也不会腻的回忆!

被欲望支配的男人,很难想象得出,他所犯之罪,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在他即将得手时,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后颈上,似铁似竹,但接触的那一瞬,他又感觉那东西分外柔软。

抬眼看去,才恍然明白,那竟是赵清懿手中的雨伞。

可是,一个女人,能有多大的力气呢?

大胡子男人没有再拽她的裤子,而是慢慢直起腰来,扬起手欲打,“老子今天弄……”话未说完,他已两眼翻白,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年轻男子看傻了。

远处乖乖放哨的女群演转过头来,看见这一幕也呆住了,怎么个情况?

赵清懿潇洒地一抖雨伞,重新擎在头顶,眸光冷凛,如刀扫过,那年轻男子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便听她淡淡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可知道?”

年轻男子看了看那张波澜不惊、又带着几分不耐的姣好脸庞,从中已找不出半点惊恐,好似方才扫落了一只扰人的苍蝇般毫不在意,而不是打翻了一个体重近一百公斤的男人。

这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难道她抱胸疾走、瑟缩低头,都是表演出来的假象吗?

不是说大明星们离了化妆和特效就跟普通人没什么差别吗?而她竟如此淡定,利用虚假的表象骗过了他们,并且一击得手!

“我,我知道了。”年轻男子不敢再看他,直接从兜里掏出手机,主动报警。

待那个放哨的女群演满腹疑惑、惊惧交加地走过来时,赵清懿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怎么回事?”女群演问。

“我,”年轻人咽了咽唾沫,突然无比烦躁,“我他妈也不知道!”

赵清懿凭借着机智的头脑和精准的身手,摆脱了方才的困境,却没有分毫喜色。

她快步走进路灯光照射不到的园区阴影里,神色如冰地靠在树干上左右四顾,倾听着黑暗中每一次的风吹草动,直到确认没有人跟过来,没有人看到她,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突然像面条一样顺着粗糙的树干滑下,蹲坐在地上。

如瀑般的乌黑秀发洒落,披在肩头,挡在脸侧。

她把双手搭在膝盖上,在手背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紧贴着脸颊。

雨水渐大,在地面上浇起一层水雾,缭缭绕绕地拂过赵清懿的影子,也不知是否冷了,她的双肩突然抖动起来,持续了几秒钟便恢复平静。

柏油路上的排水井口涌起了一个漩涡,好似一张神秘的嘴巴在吞噬着地面的积水,吞噬进黑暗无边的深渊。

路灯光下,细雨银丝。

树叶在风中婆娑,水中倒影朦胧如梦。

有一个纤细的小巧的身影,蹲在远光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身旁是没有倒影的积水,是吞噬着一切的漩涡,是悄无声息摇动的树。

孤独如夜,将她包围。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打了个抖。

这次是真的冷了。

她站起来,裹紧衬衫,在茫茫黑夜中翛然四顾,心境中突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灵:他在忙,所以没有来。

演员宿舍只亮着三盏灯,一层一盏灯。

她住在四楼,那一整层黑漆漆的,也不知是各位演员都睡得熟了,还是庆祝杀青未归。

即便还未爬上楼梯,她也能感受到居室的孤寂与冰冷。

一想到整四层或许就剩她一个人,她又忍不住害怕起来。

今夜的遭遇虽然有惊无险,但谁能保证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呢?

她既不想回到空无一人的大楼,又不想留在外面,内心充满挣扎地一步步拾级而上,心想着回房间拿到电话,便叫王婧蓉、梁颖茜来陪她喝点酒压压惊吧。

有了目的后,脚步不自觉地快了几分。

感应灯一路亮起,光晕暖黄,十分温馨。

她的卧室在走廊尽头,雨水打在玻璃上,叮咚作响,再轻盈滑落,将她的影子搅乱得分外模糊。

玻璃外的世界、玻璃内的倒影交织在一起,诡影翩跹,让她有种一片荒芜的错觉。

她又打了个颤,快速掏出房卡进了屋,慌乱地在墙壁上摸索开关。

黑漆漆的房间里漫着一缕桃花的幽香。

她轻嗅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可疑。

平日里,她虽有躺在浴缸里泡澡的习惯,并且还会在水面上洒满花瓣,可近几日拍摄节奏紧张,工作疲惫至极,每次回来都是简单梳洗便倒头就睡,浴缸中的花瓣早已干枯萎黄,是不可能散发出任何香气的。

再说,此时已近4月底,桃花几近凋零。

想要摘得一大捧来,属实艰难。

仅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就想到了诸多可能性,但经历了“夜遇流氓”的长福帝姬,首先想到的必然是夺门而出。

此念头刚一浮起,她便觉得黑暗深处有个影子摇摇晃晃地靠了过来。

潜入房内的醉汉?

为财?为色?

赵清懿虽觉那个身影的轮廓有点眼熟,逐步靠近时的气息也似曾相识,但她还是不肯冒险,转身就向房门外逃去!

手掌刚搭在门把手上,那人便急不可耐,脚步声骤然响起。

咔嗒一声响,门锁已开。

走廊上的灯光像水银一样流泻进来,滑落赵清懿的指尖,暖黄,温馨,让她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安全感。

门扉洞开,暖光涌入。

她已迈出一步,半只脚踏在了门外。

走廊上的羊毛地毯很厚实,此刻于她来说,却软绵绵地无处借力。

若能再走出几步,或者是冲到楼梯间那里,那么她才会心生出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来吧。

只可惜,她正要迈第二步时,身后那人已经逼近!

糟糕!

她咬着牙,决定先行反击。

趁其靠近时抬起手肘,凭借对身高体型的判断,对准了他的心窝处狠砸下去。

那人闷哼一声,将要勒住她的双手颤了一下向回缩,她趁此时机卯足劲儿跑向门外。

脚未抬起,小半身已经探了出去。

走廊两侧的门仍旧紧闭着,看不出里面是否有人居住,然而楼梯间转角处却有个纤细的影子一闪而过。

她刚要大喊,腰部就已被一双大手钳住。

眼前景物倏忽远去,灯光渐暗,人声难寻,似乎连空气都从身边溜走了。

她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回到了仿佛在不断收紧的袋口里。

砰!

门扉紧紧闭合,仿佛将昏黄的灯光拦腰斩断。

在身周重归黑暗之前,赵清懿看清了按在门扉上的那只大手。

那是一只宽厚有力、青筋暴走的手,看似生猛有余柔情不足,似乎能一个不留神儿,便能把整扇门给卸下来。

赵清懿第一次感受到了真实的恐惧。

那是一种浸在水里,又被扼住咽喉的感觉,无法呼吸,徒劳挣扎。

砰!

又是一声闷响,这次不是关门,而是那男人情绪激动,后背撞在了玄关的柜板上。

粗重的喘息声传来,又有灼热的气息撩拨在冰凉的衣领里。

他就像是一团火,紧紧地贴着她,并且试图将她也一起点燃。

赵清懿心慌意乱,不敢喊叫刺激了他,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出手。

单凭那只仿佛能握碎一切的大手,就摧毁了她的自信。

一个女人在真正地面对男人的压迫感之前,根本无法明白性别能够带来怎样的巨大差距。

啪嗒。

那男子一只手按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竟抽空把门给反锁了。

赵清懿却仍旧无法挣脱他,哪怕他没有使出全力。

转眼间两只手同时按住了她的腰,像是两只火烫的铁钳,然后轻飘飘地将她举起来,放在鞋柜的台面上。

赵清懿藉由这次难得的高度差,抬起膝盖顶向他的小腹。

她突然闷哼一声,只觉膝盖疼痛不已,心中暗暗责怪自己:糟糕!不仅低估了他的身高,还高估了自己的准头,膝盖非但没有顶到他的小腹,还顶到了他的拳头上。

在赵清懿看来,他的拳头好似硬如钢铁,无坚不摧。

“你混……”她终于忍不住喝骂出声,可方才的那一记攻击,却撩起了对方的欲火,捧在腰部的那双手突然上移,在她的脊背处用力收紧,将她拉向怀中,伟岸健硕的身材俯下来,将她夹在中间,喘息剧烈地在她的脸前摸索着。

她瞪大眼睛,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双唇柔嫩,却带着一股能令冰山融解的温度,能让人抓狂的霸道,能把她迷醉的气息。

赵清懿又羞又恨。

深夜死寂,藏于屋中。她突然回房,神色慌张,非要先占她一会儿便宜,却不知先安慰几句吗?

就算他蠢笨不堪,没有留意到她的变化,猜不到在寒风萧瑟的长街上发生了何事,但也该打声招呼,先表明身份吧?

藏起来突然现身又亲又抱,算哪门子感情?

这分明就是难耐寂寞的原始冲动!

赵清懿知道他的身份后,便握紧拳头狠狠砸过去。

拳峰落在他的肩头,打得砰砰作响,他却毫不做声!

赵清懿越想越气,又抬起另一只膝盖去撞他。

人的小腹不算最脆弱的地方,但却十分敏感,因为壁层腹膜神经末梢丰富,而且二人的高低差也便于赵清懿出手击中。

他被她的反应惊到了,一点点地放开她的身体。

她得到了他将放弃的信号,便默默等着,待他平静下来,便要他好看!

房间内纱帘布帘层叠紧闭,一丝路灯光都泻不进来。

黑暗仍旧如戳不破的屏障,缭绕在他们的眼前,令赵清懿的瞳孔始终难以适应。

只是当他一步步退后,距离赵清懿半米远时,那对幽深如海的瞳眸,突然亮若星辰,似乎一整天的阳光都汇聚在他的眼底眸中,此刻狂放而出。

那其实是燃烧的欲望。

他要克制不住自己了。

赵清懿不敢与他对视,生怕流露出一丝羞怯或者是容易产生联想的表情,会让他再次猛扑过来……

“你今天,很不礼貌。”

见识过了他的力量与霸道,赵清懿不敢说得太过严厉。

孤男寡女,共处在冷冷清清的演员宿舍里,同事朋友皆在充气膜摄影棚里烧烤饮酒,狂歌浪舞,真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若真惹怒了他,让他从一个斯文有礼的绅士,变成了无视道德和法律的恶棍,由耳鬓厮磨的脉脉柔情变成了只想宣泄心中的欲望,又该如何?

她可不想吃这眼前亏!

他没有说话,而是又向后退了两步。

赵清懿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这是要干什么?

“你要助跑吗?”她想缓解下紧张的气氛,但隐没在黑暗中的男人却没有笑。

紧接着,他开始摇晃自己的手臂,一下一下的,像是在墙壁上乱涂乱画,也可能是在摸索着什么东西。

赵清懿又问:“你画我猜吗?”

啪嗒。

灯光亮起。

李溪莛脸色红润,眉目含情,深色西装将他的身材勾勒得伟岸挺拔,俊朗迷人。

他左手仍旧高高举着,握着一根通向天花板的绳子。

在棚面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管线,每一根管线里都嵌着彩色的小灯。

它们在头顶构成了一个大大的心形。

而跟心形灯光对应的,则是玄关通向床尾的一大片蜡烛。

同样摆成了心形的蜡烛。

赵清懿这才明白,怪不得他走过来时摇摇晃晃,原来是担忧将自己精心布置的场景破坏掉。

但是,没有点燃的蜡烛算怎么回事?

仿佛能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站着不动的李溪莛突然从怀里掏出一盒火柴,从里面捏出一根来,竖起来压在火柴盒上,左手食指固定住尾端,右手突然弹在火柴棍上。

一道光火飞进去,精准无误地落在连成心形的蜡烛上。

帅气的点燃方式。

被火光映照的床头背景墙上,已是用小气球粘贴出了英文I和U,中间则是一个大大的心形。

床铺上用大片桃花瓣儿,摆成了另一个心形。

灯光心、气球心、蜡烛心、桃花心,满屋子的心……

赵清懿愕然无语,突然有一种很可怕的直觉,心道:这场面是要干嘛啊?

“我爱你。”

果然,李溪莛突然单膝跪地,拿起竖在墙角里一大捧鲜花。

火红色的玫瑰间点缀着黄莺、满天星,以及卡通小熊的装饰。

一时间,花香缭绕,满室生春。

男人将俊美的脸蛋埋在玫瑰花旁,笑容灿烂而又真诚,眼底里流露出浓浓的期盼。

赵清懿捂脸,“你是不是有点……”

“请接受我吧!”

李溪莛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又把她吓了一跳,嗔骂道:“要死啊,大半夜的!”

“为了告白嘛……”他嘀咕着。

赵清懿轻轻摇了下头,“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这次轮到李溪莛愕然无语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这是面对深情告白时应该说的话吗?

到底是王婧蓉出了个损招,还是赵清懿的脑回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如此冷漠的回应,太特娘无情了啊!

李溪莛窘得都快流泪了,殊不知赵清懿的心里像擂鼓一样咚咚咚地响个不停。

“清懿,我爱你!请接受我吧!”李溪莛又小声重复了一遍——因为大声说话会被骂成有病。

“今天太晚,明天再说,可好?”赵清懿虽然未曾真正的谈过一次恋爱,但前世身为大宋公主时,却有无数青年才俊甘愿扑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其中有多才多艺的词人,有高风亮节的儒士,有地位尊崇的高官,亦有征战沙场的将军。

他们的求爱方式或浪漫或清新或温雅或大气……却从未有一个人,能像李溪莛这样弱智的。

在女生的闺房中求爱,还搞一堆心形装饰,灯泡蜡烛气球,真把当小女孩看待吗?

“先把蜡烛灭掉,小心起火。”

“喔喔,好。”

李溪莛虽然让那堆蜡烛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可燃物,但赵清懿既如此说了,那就只好照做。

只是,当他站起身,与赵清懿擦肩而过时,却忽然怔住了,好半晌才哑着嗓子问:“你的雨伞怎么断了?”

赵清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才发现进屋时内心恐慌,随手把雨伞立在了柜子边儿上,由上到下俯视,看清晰地看见里面的伞骨断成了两截。

李溪莛心内起疑,开始仔细端详着她。

裤腿湿透了,鞋子丢在门边,白嫩的小脚丫光溜溜地晃荡着,不时有水珠划过艳粉色的指尖,轻盈地滴落在地砖上。

她的肩头有一摊水渍,若仔细观察会发现那根本不是雨水留下的痕迹,而是一只油腻腻的手抓印。

“发生什么了?”

李溪莛的声音骤然一寒,连同室内的温度都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