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花如乱雨
杨安红握住李溪莛那张宽厚而温暖的手,柔声道:“溪莛,别紧张,深呼吸,冷静下来,其实我很怕你这个样子,所以才要见面谈,更不敢在电话里泄漏出半点信息。李老爷子说过,若有朝一日你得到了她的消息,会把那辆劳斯莱斯当成坦克横冲直撞地开到私人机场。”
“我没紧张,赶紧说!立刻!”他的嗓音犹如恶魔咆哮,却在老茶馆内的顾客们转头望来时,又自知失礼,满脸愧疚地低下头,嗓音发颤:“对不起……对不起,大嫂,她在哪……”
最后几个字快要被嗓音里的哽咽吞没。
一年多了,他找她找得好苦。
外表看似乐观开朗,但其实内心已经快崩溃了。
如若没有整个集团的业务在羁绊着他,只怕他根本熬不到今天。
他在利用集团的资源去寻找赵清懿,也藉由集团的工作重压来让自己忘掉痛苦的回忆。
“不在国内。”杨安红摇头。
李溪莛怔了下,旋即脸色变了变,神情里似信似不信,双目灼灼不可逼视,直勾勾地盯着她,嗓音嘶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所有的交通工具,海、陆、空,我全都查过了,根本就没有她出入境的身份信息。而且,我们报警之后,警方也已成立专案组寻找她的下落,连身份信息都被锁定的人,怎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国呢?”
“偷渡,”杨安红的眼底里涌满悲伤。
李溪莛满脸愕然。
“没错,她挤在塞满苦工的底层货仓里偷渡出国,遇到国外海警阻截果断跳船,划着一块破木板在大海上飘了一天一夜,索性在风暴来临前,有艘渔船经过。她趁夜黑爬上去,偷偷躲进腌菜缸里,最后到了另一个国度。”杨安红把自己的眼圈都说红了。
“开什么玩笑!你这是在我跟编故事吗?”李溪莛满脸讥嘲,却有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她没必要这么做啊没必要!”
偷渡,漂洋过海,满是酸臭味的腌菜缸……李溪莛实在难以想象,那个清新脱俗、恃才傲物的奇女子,会做出此等行为。
杨安红轻喊:“她为躲着你啊!”
“她没有躲着我!”李溪莛拍桌咆哮。
南安街上已斜飘着细密的雨丝,初春的凉意犹存。李氏集团出资栽种的桃树已花繁叶茂,艳红色铺满了整条街道。
此时风吹雨淋,偶有几片桃花瓣儿飘落在飞驰而过的汽车上,继而驶向未知的远方。
李溪莛在避风躲雨的位置点了一支烟,放在嘴里猛吸了一大口,火星明明灭灭,烟雾缭绕,那张俊逸的脸庞愈发朦胧不清。
“你学会抽烟了?”杨安红搂着白廷尉的小脑袋,后者靠着她的大腿用平板电脑看动画片。
他们是被茶馆的店老板给请出来的。
在那种闲坐饮茶只为消磨时光的地方,还真没人能够认出李溪莛的身份。
“嗯。”已成为商界巨擎的男人仰头吐着白色烟圈,“解闷。”
“若没别的事,我也该走了。”杨安红摸了摸白廷尉的小脸,触手处略显冰凉。
风柔雨细,空气中已没有半丝暖意。
“还有一个问题,”李溪莛只将那支烟吸了几口,便丢进街面上的水洼里任其自灭,“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一辆电动车冲过来,轮胎将洼地里的脏水碾起,李溪莛一步横跨,高高壮壮的身影将白廷尉和杨安红挡在身后。
哗啦。
那套价值十几万的定制中山装被水打湿了一大片。
“哇哦!李叔叔好厉害!”无论白家的长辈怎么看,在白廷尉心中,李溪莛和赵清懿始终是他的英雄。
已是集团董事的男人回头一笑,仍旧灿烂光辉,却带着几分深沉的冷,而没了先前孩童般的纯真。
“那边有家服装店,买一套换了吧。”杨安红抬手指向右前方。
在三棵桃树后面,确实有一块锈迹斑斑的铁板门楣,中规中矩的“服装”二字粗糙地写在上面,从艳红的花瓣后隐隐约约地透射出来。
“不用。”李溪莛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杨安红“喔”了一声,双眼中氤氲出迷离的水雾来:“半年前,我带廷尉出国了。”
“半年前?”李溪莛正取出第二根烟的手指一顿。
“嗯,我们在西欧住了三个月左右,那里见不到一个华人。但突然有一天,邻居对我说……”杨安红的唇角边不由得微微翘起,似乎难以忘怀那天的美好相遇,“有个华人姑娘在乌舍长街摆茶摊,做得茶漂亮得让她们舍不得喝。”
李溪莛听到这里,也不由得弯了弯嘴角,可是眼中的落寞,却更加浓郁。
“她见到我也有点惊讶,”杨安红笑了笑,“陪她卖了会儿茶,我们便去街上的中餐店吃了点东西,她执意请客,说是刚才卖茶的钱,要对半分。”
李溪莛已笑到发抖,但眼角却再次泛红。
“我说你请客行啊,你得把你这段时间的经历告诉我,”杨安红笑容收敛,幽幽地叹了口气,“就这样,我知道了她的遭遇。”
“三个月之前?”李溪莛抽出烟,放在鼻子下轻嗅着。
“嗯,”杨安红轻轻点了下头,“她让我保证,不把她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听她说过,在西欧住一段时间,便会去美洲中部的东海岸沙滩上搭个台子唱歌。”杨安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直视着身旁男子的双眼。
果不其然,李溪莛刚把烟放进嘴里,就猛地吐了出来,“东海岸?”
杨安红点头,“是,今天早晨,新闻说……”
“大嫂,谢谢你,我得走了。”李溪莛说走就走,高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铺满桃花的南安街尽头。
杨安红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但看着李溪莛迅速远去的背影,还是不经意地心生出几分羡慕。
羡慕赵清懿。
她驻足片刻,牵着白廷尉的小手,走向了与李溪莛相反的方向。
南安街栽种了上千棵桃树后,道路变窄,已没有位置停车了。
李溪莛将车子停在了南岸街与新华路交叉的十字路口。
百八十米的距离,却用几秒钟的功夫就跑到了。
路人纷纷侧目,以为是哪个奥运冠军来临海市度假了。
花红似火的桃树下,纯白色的敞篷轿跑线条圆润流畅,极具动感,再加上帅气的男人奔跑而来,身手利落地翻进车内,那些在十字路口等着过马路的女孩子们,便不由得发出一阵浪潮似的尖叫。
自从李氏集团上升到与诸多老牌地产集团、或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网络公司能源公司平起平坐后,要与李宗结成亲家的人可谓多如牛毛。
起初,也有那么几个人头硬似铁,亲自找李溪莛去谈,结果就是李氏集团与他们的合作项目,全部终止,造成他们股价在短时间内狂跌近百分之三十。
那群人便又找李宗说好话,大文豪念着老友旧情,便让李溪莛网开一面,结果仅过数天,那几家公司的股票便又涨回原位。
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后来,那些为名利痴狂的老家伙们,又开始是频频骚扰李宗。只要能跟当今世上最年轻的商界巨鳄套套近乎,进而谈下合作,让他们做什么都会心甘情愿,甚至可以把亲生女儿送给李溪莛!
在这个世界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六亲不认的人比比皆是。
起初李宗还仗着自己是“当今大文豪”的身份不予狠心拒绝,后来被扰得烦了,清静生活不再,便将来电全都转到陈雅的手机上,并刻意嘱咐对方:“清懿的母亲负责溪莛的亲事,你们细聊。”
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现如今,“蜻蜓粉”已名存实亡,李溪莛也不再是公众人物,他居于幕后,极少露面,若有下属们搞不定的生意,他才会亲自出马,然而“老板粉”却随着时间一路猛涨,早在半年前就已是“蜻蜓粉”的数倍之多。
年轻漂亮的姑娘们见到他就如苍蝇见到血,当真是一窝蜂地往上扑。
有一次,他住在五星级总统套房,叮嘱服务生莫要让闲杂人等敲他的房门,可还是有姑娘们招数了得,趁着服务生“去卫生间”的机会上门拜访。
久而久之,李溪莛也学聪明了,出门在外不管是谈生意还是视察工作,必然带着十几个保镖。
别看他刚才孤身一人赴约,实际上明里暗里一大堆小跟班……
再加上有陈烨那个高手调动策应,他已是高枕无忧,再也不用顶着黑眼圈满肚子窝火却堆着暖暖的笑,问那个年纪轻轻的小服务生:“哥们,不是说好了别让任何人敲门吗?”
如此小心翼翼,不过是因为他在商场上打拼奋斗这一年,为了寻找赵清懿所受苦楚颇多,渐渐温养出了能一眼就让人发抖的凌厉,以及发火时无形流露而出的,那种能浸到人骨髓里让人由内而外感到畏惧的沉冷与严酷!
半年之前,他去某个国家亲自谈一笔三十亿的项目,全程面沉似水,霸气侧漏,后来只是因为没听清七星级酒店服务员的英语,冷着脸问了一句,“Excuse me?”便把那个五大三粗的黑人给吓哭了……
从那以后,他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以及时常保持微笑。
哪怕被狂热粉丝们认出了身份,也从不躲躲闪闪,一边挥手礼貌感谢她们的支持,一边向陈烨打暗号让他赶紧派保镖过来拦住那群姑娘们。
可是现在,当南安街的小女孩子们呼喊着“老板我爱你”狂奔向他时,他冰着一张脸毫无反应,直接一脚油门轰进新华路的车流中。
吓得四周车主纷纷惊喊,慌忙避让。而他却狂按喇叭,还怪那群人挡了他的路!当真如杨安红所说,把豪华轿跑当成坦克一般横冲直撞地开向私人机场。
令他感到一阵牙疼的是,那些粉丝们非但没有伤心,竟还尖叫道:“老板好帅!老公我爱你!”
陈烨对于李溪莛的异常反应很是诧异,再联想起这次由杨安红主动提出的会面,隐隐觉得事情不妙,便立刻拨通了李宗的电话。
豪华超跑在新华路上划出一道亮白色的弧线,尾灯闪烁了几下,便在绿灯将灭的一瞬间压过白线,毫不减速地九十度急转弯,在轻轨电车与公交车并拢之前,倏忽远去。
站在窗户边儿的乘客们只感觉一阵风起,视线里一道银白闪现而过,眨了眨眼睛扭头望去,只能看见同样一脸茫然错愕的乘客。
在这一年多的时光里,李溪莛摸着方向盘的时间快赶超出租车司机了。
他的车技已出神入化,若是稍加训练,凭借他那惊人的悟性,就算是放在F1赛车场上都能拿个名次了。
不顾驾照被吊销的风险一路超速一路闯灯一路与其他车辆争道,好像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任何东西能成为他的约束。
只是,在如此疯狂的驾驶状态里,他还有闲暇扭头望向固定在副驾驶上的竹笛。
那是他与赵清懿相识的见证。
当那支竹笛飞落在座位上之后,他便给赵清懿送出了他们相识以来的第一份礼物:长峰狼毫。
好似生命间的互换。
他转身就忘记了被自己手弹进跑车内的竹笛。
她也一脸惘然看着长锋狼毫直到他绝尘而去。
自此,二人便通过竹笛的归还与否展开了几次交流,最后渐渐熟络……
人间情爱,果真对得起一个“缘”字。
若赵清懿在场,或许就会发现,那支用细线缝扣在真皮坐椅上的竹笛,与它第一次“飞”进跑车里所躺下的位置,没有分毫差别。
待驶出城区,车辆减少,李溪莛才抓起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安排飞机,我要去美洲东海岸。”
“可是,李老先生说……”
“我是董事长。”
“不不,李老说今天是你生日,已经联系了你的朋友,还有圈内的同行,准备给你庆生呢!”
“替我跟他们说声谢谢,但我有急事。”
“可是,董事长先生,有关于《离心剑》重新定档的合同文件……”
“搁后再议。”
李溪莛直接挂断了电话。
助理是个肤白发卷、个子蛮高的小胖子,虽早就适应了李溪莛的“说一不二”,可他从未见识过,那个向来老成持重,连地震了都懒得抬一下眼皮并且坚持把工作做完的男人,会如此急慌慌地直奔国外?
他不是……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吗?
小胖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拨通了李宗的电话。
李溪莛的直系下属们可谓对他忠心耿耿,在他的领导之下从未有过任何抱怨,甚至是思想上的负担。
一直是老板指哪,他们就打哪……
可连李溪莛自己都不知道的是,早已退休的老爹竟然无声无息地渗透了他的亲信,把每一个得力手下都变成了自己的眼线。
常言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
赵清懿都失踪了一年多了,李宗岂有不担心儿子之理?
李氏集团的飞机场建设在临海市的东山开发区。
那里距离静安山区的家宅不算远,当李溪莛作风强硬地要飞行员尽快准备,在三分钟之内把他送到天上去时,李宗带着一帮给他庆生的朋友们出现了。
其中有卫冕影帝余彦明,“叫好”导演方成安,等着《离心剑》上映好拿奖拿钱的一脸苦瓜相的苏白,从“世纪才子”过度到“世纪浪子”的名作家刘逸安,以及梁颖茜、姜钬、段芒、朱柏诚等等娱乐圈内响当当的名字。
另有几个商界的朋友,大多是那种有才华有头脑,年少有为的总裁级人物。
这个“庆生”阵容若是传播出去,怕是又要在网络上引起一波轰动了。
“溪莛,你去哪?”李宗率先走向站在扶梯上的李溪莛,随后是余彦明、刘逸安、梁颖茜等人。
他们一个个地向飞机靠近,隐约从李溪莛那副倍感紧张的神色间,猜出了什么。
“你出来干什么?陈阿姨怎么办?”男人高高地站在扶梯上,双手插兜,身姿挺拔。额前刘海被风扬起,露出乌黑色的双眸,以及在阳关下闪闪发亮的汗珠。
“你陈阿姨按照我的方法养生,身体已比以前结实了许多。”李宗解释。
李溪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你也赶紧回去!”
“为什么?让她好好地等着赵清懿回家?”李宗笑了笑,每一道深嵌的皱纹里都闪烁着慈和的光辉,“她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了一年多了啊。”
李溪莛心头微滞,扭头扫视诸人,哑着嗓子问:“你们都知道了?”
诸人微微点头。
“那就不废话了,告辞。”李溪莛转过身迈开大步,一阵风般地冲进了飞机里,余彦明的声音恰好从身后传来。
“你能不能把她带回来?”
李溪莛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回过头,看着那位平日里温文尔雅,这一刻却赤红着脸在风中嘶吼的男人。
他还未做回应,余彦明便道:“我跟你一起去!”
紧接着便是众人异口同声的呼喊:“我也去!”
在一众男人的喊声中,梁颖茜的嗓音也细细地传来:“我好想清懿啊,恨不得马上见到她。”
所有的朋友们都向扶梯拥上来,李溪莛额头见汗,冰着一张脸沉喝:“胡闹!那里已经不是游乐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