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不易相见
铅云压城，银蛇狂舞。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庭院内的红花绿草苦苦支撑，篱笆墙咿呀作响。
视野远端，大海波澜壮阔，几艘游艇顶着风雨回返，飘摇得如同在激流中打着旋的一片叶子。
李溪莛正自欣赏风景，听到赵清懿的疑问，沉吟半晌，终于还是不敢铤而走险：“她不会有事。”
“你能肯定？”
“她跟你可不一样，喜欢一个人四处瞎逛。我所认识王婧蓉，只要是工作以外的时间，一准能在她家里逮到她。”
“溪廷。”
“嗯？”
“别敷衍我。”
赵清懿表情漠然，但眸底深处的冷光，却如出鞘寒锋，倒映风雪，凄冷，锋锐。
“好吧，”李溪莛叹了口气，“我们出去走走。”
停顿半晌，又有些丧气地道：“在这该死的暴风雨将我们淹没之前，尽可能在城里多走走。”
赵清懿牵动嘴角笑了笑，郑重诚恳地深鞠一躬，“溪廷，谢谢你，真心感谢。”
李溪莛赶紧摆手，“别别别，虽然猜不透你们这古里古怪的友谊里藏着什么秘密，但知道你对她割舍不下就是了。”
待二人准备妥当，各种救急用具一应俱全，便踏上了没有目的的旅程——欣赏暴风雨下的“天使之城”。
李溪莛管这叫：女人间的相互救赎。
驶出凭栏园墅后，李溪莛开着福特越野车专挑大路前行。
一是因为小路积水过多，哪怕性能再好的越野车，也不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二是大路视野开阔，可览尽风雨中妖娆妩媚却又千疮百孔的巨大都市。
此时，阴雨如晦，风暴张狂，闪耀的霓虹灯遮蔽着街区新旧交替处的热闹与凌乱，广告牌在豪华路段闪亮着金钱社会的权势与地位。
仿佛一场雨也洗不尽现代丛林社会的物欲横流，一切都在灯光下暴露得无遮无拦。
“欣欣，能把王婧蓉的电话给我吗？”
李溪莛正悠哉开车，品味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喧嚣，于极端处寻求着让人眼前一亮的平衡，却听到赵清懿说出这样一句话。
见了鬼了，以他对她的了解，根本不相信那句话会是她说出来的。
娘咧，这个赵清懿不会是假的吧。
“噢，她每次都用助理的手机打给你？那能把助理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吗？好的，给我发短信吧，谢谢。”
伴随着刺耳的鸣笛声，李溪莛才恍然发觉自己没看路，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下猛然撞来的灼目亮光，双手本能地进行应对。
右半圈，轰油门，增挡位。
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福特越野车与拖挂车擦肩而过。
嘶吼的猛风裹夹着雨点如冰雹般砸在车窗玻璃上。
“至于这么大反应？”赵清懿斜睨着他，嘴角边一丝冷淡的笑。
是你的行为太怪诞了好吗？李溪莛咽了咽唾沫，轻声道：“我很诧异你的变化罢了。”
“我？我没有变化。”
“第一，我从未听你求过别人。第二，王婧蓉暂时不想见你，就不会蠢到让你找到她。用助理的手机打电话，这谎言是不是有点太……”
“不算谎言。她不喜欢用电子设备。用助理的手机，也无可厚非。”
“我认识她这么久了，怎么就从没听她……”
“你没我了解她。”
她们来自同一个充满战乱的时空，同一个即将覆亡的国度，又有着同样的志趣，同样的背景，一个人再开口之前，另一个人已知道她要说什么。
李溪莛无语。
不愿再与她争辩，尤其是当另一辆巨型箱货从他们身旁经过时，那一股在风中驰骋伴着刺耳的鸣笛声狂轰而过的气势，着实有点吓人啊！
可坐在副驾驶的赵清懿，却神色如常，一点都不害怕。
“这天气也太恶劣了。”李溪莛嘟嘟囔囔，心里有句警告正在酝酿着，然而还没等他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出来时，便目睹了一场事故。
前方岔路口，如扯开幕布后最惨烈的舞台：被雨水冲刷的鲜血，破烂如一堆废铁的汽车，淋着雨进行施救的消防人员，一个个脚印里在风中翻滚的细碎骨肉，也不知是人的，还是某种动物的。
“还要继续向前吗？”李溪莛吐了口气，减速绕了过去，并且用自己宽阔的肩膀遮住了赵清懿的视线，生怕那场景吓到了她。
不过她还是通过后视镜看到了这一切，眼含哀伤：“但愿只是受了点轻伤。”
“都那样了还轻伤？”李溪莛大感窝火，“清懿，咱差不多就回去得了。这鬼天气学校停课，企业停工，街上的车辆都是赶着回家的，就我们两个人傻乎乎地往外跑！”
“再走走吧，难得我们有二人独处的机会。就当是约一场疯狂的旅行，可好？”
“约会也不能是这个约法啊。”李溪莛像个碎嘴的老妈子一样念叨，“今天出门多危险啊，万一出点状况……”
“不会有状况，放心。”赵清懿淡定得像是没看见令人惊恐的车祸现场。
“算你胆儿肥！”
“还行。”
“有胆子跟我一个房间否？”
“……没有。”
“假大胆啊你。”
“跟你睡一个房间，不能作为评鉴我的胆量的唯一标准。”
李溪莛还能说什么呢？
他恨不得直接拍出去一个“得得得你厉害”的表情包。
人固有一死，要么孤独地死，要么和心爱的男人一起死……赵清懿可没有这么想，她只是单纯地相信李溪莛的车技，单纯地认为这场暴风雨是为了营造出最好的相遇。
从凭栏园墅到城中心商业区，一路上见到了不下十起小型交通肇事，超过三起重大事故。
好像所有人都在回家的路上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恶劣的天气，复杂的路况，让他们疲于应对，连出状况。
没有人会选择在这一天外出。
赵清懿和李溪莛却当真如疯子一般，为了一个根本不想与他们相见的女人，在这座拥有数百万人口的城市里穿梭。
毫无意义的行为。
当他们行至一处路口，只见左手边地势缓降，渐入立交桥下，路面被积水淹没。
右手边是连环相撞的车祸现场。
前方一条笔直大道，通向了路况最为复杂的CBD区。
李溪莛将汽车开到路边停稳，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我们已经在外面逛一个小时了，可以死心了不？”
好半晌没听见赵清懿回答。
他扭过头，不禁“啊”了一声，“你怎么了？”
赵清懿秀眉紧蹙，面色发白，双手紧紧交握着，贴在小腹处，“我，我肚子不太舒服。”
李溪莛心疼不已：“我去帮你买药！”
他拉开车门就要去街对面的药店，却被赵清懿一把攥住，“也可能不用买药。”
“那不行！疼成这样，干嘛死挺着？”
“不，不是。”
赵清懿又好气又好笑，额头冷汗涔涔，没有多余的力气解释。
“哦，我明白了。”李溪莛虽然洁身自好，未跟其他女人来往过，但作为成年人，与赵清懿确认过眼神后就明白了……
“我去超市。”说罢迈开大步，走进风雨之中。
待他走远，赵清懿注视着街边转角，眸光冷肃。
那里，停着一辆外观粗犷霸气的黑色越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