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不谈胜负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王婧蓉又将之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打断了赵清懿的回忆。
然而，走廊内依旧沉寂无声。
似乎整个天地，都被赵清懿那种惆怅怀旧的情感所包围。
阳光静止，空气凝固。
许久，王婧蓉的嗓音才从房间内幽幽传来。
她仿佛被触动了某种心结，思绪一下子飘远，就连语气里，都带着一种能让人心神一空的幽怨：“我们之间，不谈胜负。”
一句话，八个字，却夹杂着无尽叹息。那叹息声如浑不可解的烟尘，拂过小旅馆老旧单薄的门扉，跨越八百年尘世烟华，回到了最初学棋的那一刻。
她手握着一枚黑子，赵清懿执白沉吟。
两个初学者对待手谈的态度有着最明显的区别。
她只为打发时间，并无多大兴致。赵清懿却乐于钻研，想在纵横十九路上开阖出一片天地来。
这让不喜静坐发呆的王婉容煞是难受，她看着陷入长考的赵清懿，一脸哀怨道：“至于嘛？玩玩而已，你是不是太认真了？”
手执白子，沉思不语的赵清懿张开眼眸，凝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而后突然落子，只听“啪哒”一声。
白子贯入到一片黑子的包围圈中。
“咦？”王婉容作为一个业余爱好者，竟然也能看出，那白子落入之位，恰好破坏了黑子中心处的“气”。
她想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摆出一条大龙来，却被赵清懿一眼识破。
如果王婉蓉没有弃子的魄力，而是执着于一地之得失，必然会造成形势逆转，好局丧尽。
“不玩啦，我认输。”王婉蓉想了半天不得要领，索性按下一处，继续维持着自己的“领地”范围。
赵清懿一点都不手软。
立刻让那枚居于黑棋中央的白子发挥作用，如同断在猎物体内的箭矢，虽已回不了头，但却由里向外地进行蚕食，稳扎稳打， 步步为营。
王婉蓉自知无力回天，也没有耐心枯坐到底，看着自己的棋子一个个被赵清懿拿掉，便捻起两枚黑子，置于右下角。
投子认负。
“不玩啦。”她鼓着嘴道。
那时的她，深得恩宠，幸福无边，眼睛里时刻洋溢着犹如彩虹般的神采。
哪怕她是生气的、抑郁的、焦虑的样子，都别有一番风味。
赵清懿微微一笑，抬起手将那两枚黑子抓起，置于她的竹制棋筐里，轻声宽慰道：“你我之间，何来输赢？游戏而已，尽兴即可。”
王婉蓉“嘁”了一声，“这话应该我对你说吧？既然只求尽兴，那你动不动就长考干什么？”
“下棋，态度要认真。”
“那如何尽兴？”
“认真对待每一件事，才会尽兴。”
“不揣冒昧，实不敢苟同。我所认为的‘尽兴’，该是率性而为，绝不瞻前顾后。”
赵清懿怔了一下，旋即将棋盘抚乱，“说得好。在这棋局之上，你喜欢率性而为，我喜欢谋定而动。但在生活上我总是无视旁人感受，以自我为中心，你却教我做人要三思而后行。或许这藏尽奥妙的纵横十九路中，有着与人生相悖的奇妙哲理。若是下得久了，说不准要走火入魔了呢。”
“你可真是……下棋时沉默得像块石头，不下时又找各种理由，真是服了你呢。”王婉蓉长身而立，看着格子窗外天高云淡，绿竹漪漪，正待感慨一番，却见假山石后，长流溪旁，转出一群充满威仪的带刀侍卫，宋徽宗站在队列中，风度翩翩，儒雅俊秀。
“皇上来了。”她不自觉脸红了几分，声音轻轻的，仿佛一出口便在风中湮灭。
……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
赵清懿怀念她沉溺于爱河中的幸福模样，亦希望她能想找到自己的归宿，彻底遗忘掉那些悲痛道不堪回首的往事。
思及于此，赵清懿幽幽一声长叹。
那一位被王婉容爱到了极处的男人，最后竟将她逼上了绝路。
人世间最大的讽刺和悲哀，莫过于此。
“说得好。”赵清懿神情淡淡地点了下头，哪怕明知道对方根本就看不到。
“你我之间，当然不谈胜负。我这次来找你，确实不是为了说倪欣欣的事情。”
“那干什么？叙旧？”
叙旧二字说得极重，隐隐有种意味深长的味道。
“不，我是来告诉你，剧组将前往国内，拍摄《尘世芳年》女主角与家人的温情戏。”赵清懿云淡风轻一笑，毫不理会她的暗讽。
王婧蓉迟疑了片刻，才沉声问：“回国？什么时候？”
当年的离开，是因为被公众误会，被影迷唾弃，被挚友坑害。
如今又要回去，还是以导演的身份重操旧业返回国内，真不怕舆论能够带来的巨大压力吗？
王婧蓉未曾体会过被千万唾沫淹没的滋味，却也能够想象得出，赵清懿这次回国，将要面临排山倒海般的舆论攻势。
有些新闻媒体为了吸引眼球，会添油加醋乱翻旧账，把赵清懿的归来撰写得充满戏剧性。
这一次，他们还会卖李溪莛一个面子，不再曝光赵清懿的行踪吗？
恐怕很难。
赵清懿走出看守所这种新闻报道，很容易被全网封杀掉，可人家仅仅是爆料你的日常和工作，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呢？
如果硬要干涉，只怕李溪莛辛苦两年打拼下来的产业帝国，也会受到强烈的冲突。
在网络时代，但凡做出任何没有下限的行为，一旦曝光，都会被民众们翻来覆去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进行鞭挞。
赵清懿淡淡道：“行程再议。你有何打算？”
王婧蓉这次回答得很快：“没有。”
赵清懿“噢”了一声，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相互羁绊着的两位奇女子，仍然没有见上一面。
时间匆匆如流水，不知不觉间，又到了回国的时候。
《尘世芳年》剧组有了E—Ting公司的赞助，全体人员搭乘豪华飞机直奔临海市，再从那里转乘汽车前往岱宗影视基地。
若国内各大媒体得知赵清懿大张旗鼓“荣归故里”的消息，必然会像苍蝇般乌乌泱泱地围上来。
是以，在李溪莛的帮助下，《尘世芳年》剧组伪装成了旅行团的模样。只要到了片场，就无需再担心消息走漏。
没有任何一个记者，能够潜入岱宗影视基地。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