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当我决定带你回家 你可知为何么? 36. 沈德远的惊喜

第二天,石风一家还在吃早饭,石头就来了,还换了身干净衣裳,鞋上昨天还满满的一层干泥这会儿也变成了土色勾勒的浅浅的花边图案。他倒是认真得很!

一吃完饭,施九就急着出门。

秦叶不乐意了,想她刚来就出头露面,外人定要看热闹。其实,石风说办学校她也是不赞同的,以她的观点,那是瞎折腾。但又拿儿子没办法,这些年这个家全由他支撑着,到底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没少顶撞她,却也没让她失望,过得丝毫不比别人差,她自然不好说什么。唯独令她不满的是,他从不操心找媳妇,反倒嫌她太性急。现在好了,不用发愁了,见两个年轻人出入成双,她满心宽慰。

但依然有件事让她不顺心,如果说她鸡蛋里挑骨头她也不反对,那就是她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不谙世事的儿媳,总觉得她有点憨傻。自己跟她说不上话,只好要儿子对她加以阻拦。

石风却不拦着,反倒劝她少操点心,并让石欢和石头陪施九四处访寻。分配完毕,他自己也不闲着,来到东头沈德远家。

沈德远是石风的启蒙老师,也是石桥村这几十年来所有上过学的孩子们的启蒙老师。他英年丧妻,膝下无子。一个人,很多年。

倒是有人劝过他续弦,也有人给他提过媒,毕竟还年轻,条件又不错,介绍的对象也都看得过去。他却总是笑笑谢绝别人的好意,一心只忙教书。村里人不理解,便免不了聚在一起猜疑议论。都知道他跟前妻秀芹感情很好,秀芹突发急病走后,他好一阵子过不来,整天呆呆傻傻。这可愁坏了家人,四处寻医问药,也请了不少巫师仙婆做法,又是抓魂又是驱邪,就是不见好。无计可施,只能认定他是得了无药可救的精神病。就在大家都懈气的时候,突然有一天,他又返回学校教书了!就这样,他奇迹般地正常了,之前的神经之事仿佛从没发生过。只是一有人再来上门提亲,就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有人说是他眼光太高,太挑剔,毕竟后来介绍的条件大不如前了;有人说他是个痴情种,忘不了秀芹,也怕续了对不起她,毕竟两人曾恩爱得让全村人都嫉妒;也有人说他这是让秀芹给牵住了,这辈子心里便容不进别的女人。众说纷纭,但结果只有一个,这么多年来,他就一个人过生活。日子一久,村里人也渐渐淡忘了他的那些陈年旧事。偶尔有一两个老婆子拿来消遣,年轻一辈们似信非信,加上她们讲得不清不楚,也没多少人肯耐心听。人们再提起他,大都跟自己的孩子有关。村里虽然没有一个上学上出名堂的,能识得几个字的倒也不少,这都归功于他。现在,要说石桥村最德高望重的人,也就数他了。

晨光熹微里,石风已来到沈德远家。那是一排三间连着的草房,坐落在村子的最东头,也是石桥村最靠前的一家。巧的是,远近各村住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家,说不上全部多灾多难,大都过得不怎么顺利。因此,村里人鉴于这种情况,又结合老一辈们那些神神道道的说法,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个不详的位置。结论一出来,即使是一些不信风水的人也多少对此有些畏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都怕误入了邪气的怪圈,中了宿命的诅咒。有些人家儿子多,需要择新址建新房,都尽量避免建在他家的东南方向,甚至尽量远离他的家。

所以,时至今日,他仍孤零零地守在村子东头,扮演着把门的孤独英雄。对于这些传言,他早有耳闻,却不屑予以争辩,只是无奈地笑笑。弟弟劝他搬到村里头与其同住,他坚决不答应。他是安土重迁,舍不得这老宅子。

他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从不喂养任何家禽牲畜,唯独喜欢花草,在院子里种了不少,都是从山林里移植过来的,不求名贵,只要花开。他喜欢花草,家里的,山里的,都会忘情地观赏。春夏季节,山花烂漫,他经常一看就忘了时间。为了一个花种,不惜翻山越岭。一年四季,院子里除了虫鸣鸟叫,再无他音,偶尔有一两个调皮的孩子来拈花弄草,他也不责怪,还热心相赠。孩子们并不稀罕这个,大多不会接受,一两个过意不去,要了,转身背眼就扔了。他看不见,满心欢喜,像是做了件分外有意义的事。不经意瞧见了,看在眼里,遗憾在心里。

这会儿,清晨的露水还没干,他已在门前的小花园里忙活了。只见他手握攫头,弯着腰,弓着背,动作迟缓地打着刚解冻的土壤。一个偶然的远眺,借着一副老花镜,远远看见石风向这边走来,也不放下攫头,继续为干枯的花枝翻打着土块。

“沈大爷,又该种花啦?”石风问着,走到花田里要帮忙。眼看老师一年老似一年,又不肯闲着,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每逢遇见,能帮的都会尽量帮。

“种花!天暖和了!”沈德远长长地舒了口气,因为是低着头,话说得有些吃力。见石风要过来帮忙,刨下最后一攫头,便推着他走出花田。他边用攫头刮着鞋上粘带的黄土,边问:“怎么有空到这来啊?”他虽年过七十,声音依然宏亮不减当年。心想石风这两天会很忙,现在来了就必然有事。施九的事他已经听说了,包括这次出门,只是此刻见到石风才知道已经回来了。他好几天没有出门了,消息却不闭塞,孩子们喜欢来他这里玩,所有这些都是听孩子们说的。

石风说话不会拐弯抹角,直截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希望他能为建学校出谋划策。毕竟他执教多年,经验丰富,又懂得这其中的门路。

原来村里的教育后继有人了!而且这后继者还是个外来的大学生。见多识广自不必说,给石桥村的教学带来全新的面貌那是一定的了。对把毕生精力都交给教育事业的他来说,没有比这更让他感到宽慰的事了。想到那群整天只知道疯跑的孩子们马上就能受到文化知识的熏陶,他由心地感激施九。感激的同时,也赞叹石风的人格魅力,这么快就把一个外来媳妇留了下来,还留得这么死心塌地,着实不简单。

如果不是亲耳听石风这么说,确实难以置信。石风的话他是最信得过的,在他眼里,他是个磊落的人。不过说实话,他本来是不看好这对新人的,也暗暗忖度过石风的态度,但无论怎么忖度,他都没想到会听到刚才石风的一席话,一时间,不得不对这对新人刮目相看了。这算不算是奇迹呢?他开始这样想。他知道,自己已是个行将就木的人,生死有命,他无怨悔,唯独教育事业不兴,深觉遗憾。但世事难料,施九来了,没一点前兆,像做梦一样。他内心充满感激,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看到了希望,那是生命的延续。该向谁表示感谢呢?他是个无神论者,却第一次相信了宿命,第一次觉得冥冥之中,事情都已在前面等着了。好的、坏的,希望的、惧怕的,躲之不及,求之不得,只能用一颗坦然的心静静地等着。这样一想,他的心里畅快多了,嘴角不禁微微扬起,仿佛连着了命运的真谛。

“放心吧,这事好办,只要你想,回头我跟你世宽叔商量商量,他肯定也喜欢得不行呢!”沈德远拍着石风的肩膀说。现在,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