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九“爸,妈”两字刚写出,眼泪就滚出来了。没有哭声,只是眼泪嗒啪嗒啪地往纸上滴,瞬间就湿了一大页。这些天,她并没怎么想念他们,可一正经地把话摊到纸上,那静静积蓄在内心的思念便化成了泪水,一决堤,不可收拾了。
石风想劝,张了张嘴终找不来一句恰当的话。只好任由她泪流成河。她并不是难过,只是有些激动,夹些感动,突然又破涕为笑,劝石风不要当真,怕他不知所措,还以为是他的错,其实她最想对他说的是谢谢,但这种话在他面前说,竟然变得很吃力,仿佛就算抽去她所有感恩之情都不够用似的,因为在他看来这是难以接受更难以处置的话,说了,反倒让他很为难。
他也浅笑着,要她慢慢写,自己则起身去了一旁。她并不介意他看,但也没拦着,任他去了,又择页重写。
爸,妈:
愿你们一切都好。这么久没跟你们联系,你们一定急坏了吧?是我不好,这么长时间没跟你们联系,让你们为我担心了。不过,请放心,我现在很好。
春节我提前离家的时候,看得出来,你们很不愉快,希望我过完元宵再走。没能多陪你们,我也一直为此愧疚,想对你们说对不起,但一直没勇气。可我当时确实有事要来学校。我马上就要毕业了,你们希望我回来接你们的班——教书。教书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梦想,但我想做的不只是一个合格的教师……你们应该记得我之前跟你们提过的要去西部支教的事,你们都不许,差点大发雷霆,我提过不止一次,每次都被你们拒绝了,我的理想被你们说成是空谈,是不想后果的任性,你们担心我吃不了山里的苦,会后悔……很多时候,我都不服气,也很伤心。但我心里还是明白的,这不只是我吃苦的问题,你们是怕我这样会没前途,总不能在山区呆一辈子吧?终究还是要出去的,出去后还是要找工作,到时不定又要遇到什么麻烦。可我还是想来,我也在想为什么那么多人完全有能力来却都不愿意来,仅仅是因为怕吃苦担心前途吗?那样的话,他们就错了,大错特错!人若向善,有理想,有目标,有自己的想法并为之做出努力,就一定不会沦落到担心没前途的地步。你们会问:“那你的理想是什么?”你们肯定以为我又在说空话。从小到大,我一直都表现得很轻浮,在你们眼里是这样,我也承认是有。所以我一直都不敢提“理想”这个词,总觉得肤浅。但我现在还就有理想了,至于是什么,我想暂先保密。我害怕被期待,只想给人以惊喜,虽然在这方面我很少成功,不过你们一定要耐心等待。哦!这样一来好像依然是在被期待,总之,你们相信我就好。对了,说了半天,还没告诉你们我现在的情况,我来了,一个很偏远的小山村(你们先别生气,我渴望你们的理解和支持。至于怎么来的,说来话长,总之还算顺利)到了才知道你们说得没错,这里条件确实很艰苦,吃住条件都很差,学生也不多,唯一的老师还是位年迈的老伯,早该退休了,一直不放心这些学生,我来了他才肯退。现在,我代全校的课,放心,累倒是不累,只有一、二两个年级。刚到的时候,确实有些不适应,不过这两天已经习惯了。眼前到处是大山,一片荒凉,大家都说,春天一来山里就热闹了。你们知道的,我从小就渴望到名山大川里旅游,但还从来没去过,现在好了,免费参观游览!这里一切都是纯天然的,好想拍些照片寄回去,只可惜没带相机,不然一定能拍好多照片寄给你们。你们知道吗?这里的水又甘甜又清澈,矿化度很高,他们说这水怎么喝都不坏肚,老人小孩大冬天里都还在喝,奇怪的是一点都不冰牙,现在我都很少喝开水了呢!生活方面,你们就放心吧,有工资,不多,但足够我用的,大家对我都特别照顾,一有好吃的就叫上我。孩子们也都很喜欢我,经常找我询问外面的世界,他们确实需要帮助,感受到他们对读书的渴望,我就想,这趟真没白来。爸,妈,其实说到这里,我还是带着一颗期待被支持的心的,没有你们的支持,我就是做得再好也会有遗憾的,很多诸如此类的话,之前我都不敢说,现在长大了,之前还没怎么觉得,最近,我越来越发现是时候跟你们好好谈谈心了。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你们说的,是亲人,更是朋友。
好了,先说这么多吧,以后有机会咱们电话里聊。千万不要为我担心,不然我该过意不去了,你们看不到,我在这过得真的挺好。爸,妈,一直以来都让你们为我担心,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是有意无意地闯些祸端,害你们在对我的教育上煞费了苦心,现在大了,还要让你们为我牵挂,我这个做女儿的,实在是不孝。我也不敢说什么要好好报答你们的话,至少现在是做不到的。你们总是说不要我为你们做什么,但,我怎么可能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你们的爱而不想着回报呢?只是,回报的方式,我到现在还没想好。好了,这次就先到这吧,你们要注意身体,尤其是妈。
她写上日期署了名,象征性地翻了翻。一共三页,小心翼翼地撕下来,又读了读,总觉得很多话表达得不够完美,想改又无从改起。干脆递给石风,让他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他不看,说:“我又不了解你爸妈,你怎么说肯定有你的道理。走吧,去寄信。”她不走,坚持说:“那你看看我说的情况属不属实。”
“你不是本来就没跟他们说实话吗?”他似在开玩笑,又像是很认真的样子。
“好吧,那你就看看我编的瞎话像不像!”说着,将信纸递给了他。
“怎么这么大一段啊?”石风先是大致瞄了一眼,翻页,又翻页。
“哦!我忘了分段了!”这是她爱犯的毛病,中学时就这样,一篇作文开头一句话,结尾一句话。中间一段直写到无话可说,终于底线在望了,才另起一段做结束语。那时还都是有字数限制的,中间一段还不至于那么冗长,现在没了,就一下占了三页纸。她调皮地笑着说:“这样他们一看就知道是我啊!”
邮局服务台上,施九填好了邮寄地址,收件人姓名。填寄信人地址一栏时,犹豫了一下,又打开信封在折好的信纸背面写道:“我决定先不给你们地址,怕你们来了把我强行带走,嘻嘻!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要记得想我哦。”接着“哗哗哗”几笔勾了个简笔画——鬼脸——真正的鬼脸——吓死个人!
怕邮寄中出了差错,她想寄成特快专递。不想这里根本没这项服务,终不安心,便贴了两张邮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