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风回到家不见一个人影,院里屋里喊了几声,没人应。见桌上的日记本摊着,瞟了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竟然瞟见一个英文单词,一时好奇,便走上前仔细看了一眼,没错,是英文的——cool。再看一整句:大哥回来了,人还没下车,顶了一路风尘,发型被风吹得定了型,样子好cool……
他本学过两年英语,单词虽还了老师大半,这个词还是记得的:cool——凉快的,凉爽的,跟hot一起学的。
他闷笑了两声,拿起本子摇头自言自语:“我当然凉快了,一路上这么大的风!这话说得……”他又干笑了两声,在桌旁坐下。看她写了这么久,还没怎么见过内容,满心期待能看到鸿篇巨著来,这下,不免有些担心,照这样看来,她写的东西连他都不看好了。于是就有了看个究竟的想法。
毕竟是偷窥,难免有些心虚,他用手拖着本儿自问:“我这不算什么大错吧?嗯,对,只是看看而已……”
“这都挺不错啊!一会儿夸山里杏花妖娆,说石桥村应该取名叫杏花村,一会儿又说山间的桃花林美不胜收……这都挺像回事嘛!怎么独独在这里用个英文单词呢?”他想不明白,中学时的英语课本都找出来了。一查,就是凉爽的意思嘛!凉爽的,凉快的!真是邪了门了,你想说我凉快就说嘛,还用英语代替!也难怪,这么低级的句子想来她也会觉得没有水平,便找来英语代替,以示高深。想到这他又笑了,脑海里浮现出施九白费心机时的傻样。
他一时好奇大家的去向,对她的日记也没了兴趣,将本儿放回了原处,出门去找人。
施九一路上散悠悠地走着,念头也跟着七零八落。想起满仓那浑身透着的猥琐她就心酸,想起小四那蜡黄的脸她就心疼,苦命的女人,她怎么就甘受屈辱呢?怎么就不给自己争口气呢?想到这又不禁觉得心寒。这里明明春色秀丽,不是人间地狱呵!怎么就看不到希望的光茫呢?
眼前忽然闯进一个身影,抬眼去看,像石风,但听到声音才敢确定是他。见她耷拉着脑袋漫不经心地走路,石风弯腰将脸横在她面前问她去了哪,见她表情木然地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又将脸收正,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大哥,你说男孩子对一个家庭来讲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她说着,揪了片漫到路边的青草,接着走道儿。
“你又去要男家了?”他侧脸问她,一瞬间明白了她的问意,“一般情况下是都想要儿子,但如果真要不来,那也就算了。”“你们这有没有这样的人家呢?”“有啊!当然有啊!哪有那么巧的事,家家都有男娃!没有的多了,都不过了?满仓是个混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郭小花……”
她疑惑地侧脸看他:“谁?你想说什么?”“没什么!算啦,别想那么多了,赶紧回家吧。”他想说郭小花就是个独生女,还是单亲,也没听她说日子没法过。但话到一半还是没敢说,怕她误会。好不容易翻过去了,再提起,不是跟自己过不去是什么。
说翻过去是因为他已经又见了郭小花一面,而且这次面见了以后一切都亮堂了。
说来也巧,他之前跟万顺有个约定,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去带些兔种。但为着郭小花,这期间他一直堵着心,怕不小心再见了她。真再见了他,那将是多么尴尬的事!也指不定那边是骂是闹呢!担忧难免,就安慰自己:早晚要面对的,那就早解决吧,也落个心里踏实。
一个晴朗的正午,他赶到万顺家,令他又爱又恨的是,郭小花也来了,在他之后。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更没想到的是,她并没找自己算账,反倒很谅解他,问候的话说了一堆。想起这些天的寝食难安,他都觉得遗憾,但比起他不敢料想的后果,现实还是让他捡了个大便宜。
原来,她从石桥村回来后就怒气冲冲地来找万顺了,万顺没想到她会亲自到石桥村跑一趟,早知道肯定拦住了,没办法,只得对她讲了实情,并恭维她识大体懂情理,不要跟他计较,也说了很多劝慰的话,谁知郭小花竟默默地走了,独自伤怀了好几天。忽然有一天,她来问他石风会不会再来,并要求来了通知她。问她打算干什么,她不说,急得他挠破了头皮,生怕她再做出像去石桥村之类的傻事来,也怕她倔脾气上来,闹得满村风雨。千般哄,万般劝,就是挤不出一个字来。没辙,只得等石风来了再看究竟。于是,石风一来,他就暗暗派女儿去叫人了。
谁知她来了并没多大动静,只是和和气气地跟石风交谈了半天。万顺两口也多少有了些遗憾,太过平静了,又期盼她弄出点动静来。但无事就是福,便各自将悬了好久的心安放回了原处。
可又有谁知道她的快乐和忧伤呢?
第一次遇见心仪的男子,却注定不属于她。还没来得及欢天喜地,就让她就此放手,她是多么不甘!今日来此,不敢奢求有什么转机,只为了再见他一面,一来解了这些天的相思之苦,二来断了日后的念想。舍不得又怎样呢?总不能死皮白赖地缠着他不放吧。她憋屈难耐,在心里抓狂,但又能怪谁呢?要怪就只能怪命了。原本以为它给自己送来了幸福,却不料它又在转身之后又说,这是个美丽的错误。
还是母亲说得对,人活着不得不信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些事你再争取,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那就这样吧!但她还是不甘心,所有的不甘心凝聚起来,铸成了她心中一个最初始的问题:如果施九不回来,他会不会选择自己呢?
虽然知道答案已经没了实际意义,但她所有的希冀都在这了,是想给自己一个所谓的结果吧。但答案无非有两个,会,不会。不会,她难过一场,大可放手。会了呢?是给自己一点安慰,还是让自己接着深陷?她不想想太多,这是她的心结,不解就永远无法释怀。
于是,在一个没人的间隙,她问了石风这个问题,以一种既认真又自然的口吻。和之前的两次不同,这次的她面对石风,很是坦然,心跳也没再乱了节奏,很是从容。
石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说真的,他还真想过这个问题,竟是被她问,一时尴尬不已,只好故意视为玩笑,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你不跟我计较就是便宜我了。说真的,我倒想你赶紧找个好人家。”
郭小花听着这话心里空落落的,也没再问什么。
石风深知辜负了她的一片深情,再说什么也无益,就跟她唠起了家常。
她忽又问起施九:“嫂子是大学生?”
石风说:“算是吧,没毕业就来了,本想着来教书,让人给骗了,后来的事就……万顺哥应该给你讲了吧?”
“嗯,说实话,你们两个,都挺让人佩服的。我就不说这恭维话了,你好好待嫂子吧。人家那么远赶来,还真得咱们好好关心照顾呢!你放心,以后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我一定到。”她说完,卸下了最后的不甘,心骤然轻松明亮了。
石风心里却一时亮堂不起来,总觉得欠她点什么,但又实在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对待她才不算伤害。事以至此,只好让她的一往深情付之东流了。
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了。她爽朗的笑,那么自然,自然得就像这春日的阳光,亲切,灿烂。捧一捧,聊以自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