孬蛋自从有了给施九煮鸟蛋的念头且煮蛋未遂后,就一门心思地想完成这个心愿。他思想拧到这,煮不熟是不罢休了,就连课堂上都在惦记着窝里的鸟蛋。这天一放学,他就挎着书包来到了事先观察好的大树下,树很高,鸟窝并不算高,就坐落在中间的树杈间。他吐口唾沫搓了搓手,纵身一跃,抱紧了树干。找好了感觉,他就开始手脚并用,猴子般灵活,蹭蹭蹭不一会儿就蹿了老高。刚爬到树半腰,听见树下有人在哈哈大笑:“孬蛋不害羞,露着白屁股。不害羞不害羞!裤子上有个洞!”
孬蛋见是赖皮几个,急了,小脸涨得通红。忙伸出左手来身后摸找。一摸,衣服上果然有个破洞。拿手指头来勾,还勾得起来,想来是破洞不小。心里猛然一阵窘,待要拔出手指,却怎么也拔不出来了。一着急,忘了自己还在树上,右手一个错乱,将人扔了下来。
大伙见他从那么高的树上跌下来,忙惊叫着上来查看伤势,见他不哭不叫只缩着身子不动弹,吓坏了,纷纷跑去叫大人。
不一会儿就来了人,孬蛋的父母也都到了。李华以为摔得很严重,哭着跑来的,丈夫石柱也担心,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地对她破口大骂:“你还哭!都是你惯的!我没看见他!到那你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两口子赶到时孬蛋已经在地上抱着腿嗷嗷地叫唤了,石柱问他哪疼,李华激动地在他背上打了一巴掌,泪眼婆娑:“你问他,他也得说得出话呀!你不会看啊?快!赶紧送大王庄去吧!”说着,她轻轻将孬蛋搂抱起来,也不敢碰,只是听着周围孩子们的描述,其中一个小男孩指着树上高高的鸟窝说:“他就快够到鸟窝了。”赖皮急了,指着树干说:“没有!他才爬到那!”
这时,赖皮的爸爸已经扛来了一副担架,到时往地上一放,说道:“赶紧送娃娃去大王庄吧!”事不宜迟,石柱和赖皮的爸爸将孬蛋轻轻抬上担架,随后就在李华的哭叫声中一路小跑着远去了。
大王庄离石桥村有四五里地,因为人跑得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大夫看后孬蛋的伤势,平静地说:“放心吧,没大碍!没造成骨折,只是肌肉损伤。我给他拿点红花油,回去你们给他擦擦,擦的时候轻点,记住多用凉水给他敷敷。”
“那他都伤到哪了?”李华问。
大夫嘿嘿笑了:“你听我说完嘛!”他说着,指着孬蛋的身体,“胳膊、腿、脚腕、还有腰!你看这些青紫的地方,都要抹。你们问他哪疼,疼的地方都抹些。很快就好了。”说着,他将药水倒在手心,在孬蛋腿上和别的地方抹了一遍。惹得孬蛋好一阵叫唤。
石柱始终有些不放心,又不好置疑大夫的诊断,只是问孬蛋:“娃,头疼不疼?”
孬蛋不理他,只是一阵一阵地叫唤。他并不是疼得不能言语,他只是不想作答,他想娇柔一次,好得到父母的疼惜与顺随。他掉下来的时候身上确实很疼,但他知道如果迎来的不是父母的眼泪而是笤帚棍棒,他依然可以屁股都不拍就逃之夭夭。当他还在担心闯了祸回家又要挨打时,听见的是母亲的啼哭和父亲温柔的话语,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突然就变得重要起来,在父母眼里突然就有了分量。于是他做了个决定,决定让父亲再像生病时那样背他一次,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竟是被抬着来的,实在受宠若惊,一路上诚惶诚恐地享受着担架微微的摇荡,觉得自己简直是飞上了天。当他听到大夫说没大碍时,心里一半高兴一半担心,高兴的是自己骨头果然结实,担心的却是回家不能再在担架上悠哉地躺着了。
这一摔对他来说绝对是赚大了。他又被抬了回来!
一到家,大伙就围了上来,簇拥着孬蛋进了屋。李华将儿子安顿好,便问起他摔伤的经过。孩子们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主动讲。孬蛋也不想怪谁挑事,更不想让母亲知道是因为裤子破洞的事,一来怕母亲因此对他心怀歉疚,也又要为贫穷暗自伤神。二来,他更怕母亲追问起破洞的事。他只想这事就此化了,忙说:“妈!你别问了,我自己不小心掉下来的。”
李华也不敢责怪他,只是无奈地说:“都说了多少遍,不要爬树,你怎么又去了?你爸要不是看你伤得重,破鞋早就下去了!”这时,孬蛋四岁的妹妹玉凤开口说话了:“妈,哥他不是去爬树,他说要掏鸟蛋给他老师吃呢!”
孬蛋听见玉凤的话立即火冒三丈,忽地坐起来,脸也绷紧了,怒目逼向她:“你瞎呱嗒什么!谁说要给老师了?”他是为了哄妹妹开心才告诉她的,说煮好了也给她吃,不想她第一个出卖了他。这下好了,母亲定是不会轻易原谅施九了。
玉凤没见过孬蛋发火,被他的凶相吓住了,嘴一咧,几滴热泪珠夺眶而出。李华将这一切全看在了眼里,很是生气,搂着女儿说:“乖!别哭,别哭,乖。跟妈说说怎么回事?”
孬蛋忙说:“妈!我那都是哄她的!她老是闹人,我一这么说她才不哭了。”
“那你爬树上干嘛去了?”李华的口气显得咄咄逼人。
“我……我爬树……我爬树上是因为……有狗追着咬我!”
“狗为什么咬你啊?谁家的狗啊?”李华反倒轻松了几分,心想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编吧,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能编。
孬蛋当然比不上母亲的圆滑世故,他还太单纯,即便是说谎,谎话只能令自己信服。她既是问,就还得编:“三奶奶家的!我放学回来从她家过,我就看了它一眼它就跑过来追我了。”
李华觉得儿子骗术也不过如此,不再为难他,脸一板,说:“你三奶奶家的狗从来就没解过链子!孬蛋,你说你——啊!语文算术没学好,嘿!学会骗人了啊!老师就这么教你的啊——玉凤,跟妈说,你哥是不是爬树上给他老师掏鸟蛋去了?”
孬蛋后悔极了:早知道说是野狗了!而且野狗咬人也不需要什么理由!笨死了!事实是他哪里知道,李华压根就不知道三奶奶家的狗是否是拴着的。
玉凤泪眼执着地盯着孬蛋,丝毫不理会李华。李华便数落起了孬蛋:“孬蛋,你可真是没良心!你妈我养你这么大,你都想不着给我掏回鸟蛋,你那老师才来几天?你就这样。今天掏鸟蛋,明天是不是把家里的鸡蛋也给她煮了送去啊?孬蛋哎!你太让你妈伤心了!”
“我……我……”孬蛋急了,怎么事情一到她那里就这么严重呢?连忙解释:“妈!我不是不给你掏,我就是怕你知道我爬树又打我。你要早说你也想吃,我早给你掏了。”
李华这下终于确定了孬蛋的动机,心里气更不顺,一来嫌儿子傻,二来嫉妒施九不劳而获。不由分说,丢下怀里的玉凤就出了门。孬蛋料到事情不妙,忍痛爬下床来。玉凤见他下了床,忙大声喊叫:“妈!我哥下床了!”
李华刚迈出的脚又退了回来,骂骂咧咧地将儿子扶回到床上,吓唬道:“你好好在家呆着!哪也不能去——玉凤,你在家好好看着你哥,他要敢不听话,让你爸回来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