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有没有这样一段音乐 可以诠释生命之诗 115.只求月朗风清

葬礼过后的第二天,施九早早地起床做好了饭,匆匆吃完就一个人先去了学校。

前一天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角落里有一株杜鹃开了花。花朵开放的姿态到现在还清晰地印在她脑中。她明知自己做梦十有八九是与现实相反甚至是毫无关联的,但这次的梦境实在太过真切,让她没有理由不抱希望。于是,一大早就去了学校。

清晨的露水还没消散,洒在叶片上,滴滴晶莹剔透。她照着梦里的位置去找寻,任裤腿被露水打湿,到了梦中相见的那个角落,竟有些怕,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开始小心翼翼地找,可是,呈现在眼前的依然只是浓密的青枝绿叶,连个花苞都没见。不死心,又复查了一番,还是没有。不免泄了气,退将出来,不无失落地想:梦始终很难走进现实。忽然,她的脑神经分明被余光里一道朦胧的光斑给刺激住了。连忙站定,轻轻转身去看,竟见一个粉嫩的花苞挺立在了枝头!真的是!这次是真的!

花苞不大,却饱满丰腴,主色是粉的,外层微微泛着黄,衬着露珠,干净而粉嫩,娇娇欲滴!重要的是,它那鲜活的生命力,实在是令人震撼!

她一时欣喜若狂,眼泪又来了。是喜极而泣吧?老天待她可真是不薄,一下子成全不了她,必又为她呈现希望。她痴痴望着花苞,盼着它快快吸收光和热,恨不得寸步不离,直等到它舒展花瓣怒然绽放。

因早饭吃得太少,未到中午,她已是饥肠辘辘。实在饿得紧,四肢乏力,一到太阳下就头晕目眩。于是,趁着课间半小时,一路小跑往家赶。到家就直冲向灶房,拿起半块馒头就是一阵狼吞虎咽,结果噎得不轻,连忙找水,想起水壶在堂屋,拿着馒头走出来。

刚走到院里,就听到了人声,是石风,声音从屋后传来,像是在跟谁说话,想来是有人来家里找他了。她本不想惊扰了他,大步走进堂屋,又隐约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忙退出来,竖耳来听,像是红霞。没太在意,又退回到屋里,倒了杯水来喝,无意间发现桌上放了块红布,展开来看竟是一面国旗!

这旗,想必就是红霞带来的。之前施九也去镇上买过,没有卖的。上次红霞回来,沈德远托她回城的时候帮忙买一面。现在带来了,他却离开了。

施九看着灿烂的五星,满是感激与感动,难得她在这么悲伤的日子里还没忘了这件事。她开始犹豫——要不要前去道声谢?

不等她做出决定,红霞和石风就从屋后回来了。大家见面相视一愣,继而笑了。

红霞看见手里还握着半块馒头的施九,笑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几天下来,人把嗓子也哭哑了,说出的话还带着浓郁的悲伤。

施九看着她袖管上带的黑色孝布,努力咽下口里的馒头,尴尬地说:“哦!我刚回来……拿本书,有点饿,顺便吃点东西——这旗是你带来的吧?我正说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呢!”

“谢什么!应该的。”红霞说着,大概想起了沈德远,又红了眼眶。

眼看到了上课的时间,施九跟他们匆匆道了别,一路小跑回了学校。

从头到尾,石风一句话没说上。

放学后,施九没有立即回家,送走学生,提了水桶到学校西边的小溪里来汲水。溪水一如既往的清澈,只是好多天不下雨,水量明显少了,费了好大劲才弄来半桶水,这样半桶半桶地来,反反复复跑了四五趟。等喂饱了园里的花,她已经又累又渴,几乎要趴下了。忙到很晚才回来,一到家就听说先前安放在兔窝里的鸟蛋不翼而飞了。

大家琢磨来琢磨去,一致认定鸟蛋是被哪个调皮孩子拿去煮了吃了。

石风在沈世宽家喝了不少酒,很晚才回来——被唐俊拖着互送回来的。施九本为他留的有饭,见他醉醺醺回来,一气之下把饭菜全倒给了黑子。她不像别的女人,她也不敢像别的女人——一找不见自己的男人就满村子地喊,挨家挨户地找。石风不是她的男人,她没理由喊,不知道他去了哪,不能去找,只能等着。怕他回来没饭吃,做着他的饭,怕凉了,好生焖着。他倒好,在外面吃不吃随意,家里的人却得时刻为他准备着。她生气!她有太多的理由生气!虽然,这些理由细说起来都只是她在跟自己过不去。人,怎么说呢?谁都有作的时候。自个觉得委屈,谁也拦不住。

唐俊正好出门来看见,咂咂撇嘴道:“你倒了干嘛呀!他还没吃饭呢!”

“那是他的事——你进屋坐呀——”

“我得回去了。生气啦?不会就单是因为喝酒吧?你可真得跟你嫂子好好学学。哈哈哈——大风他也是心里难受,借酒消愁嘛!赶紧进屋看看吧。”

施九送他到院外,迟疑了一下,问:“他怎么了?”

“你问我?我看出来的。还以为你知道呢!你就没看出来?当然你又没在酒桌上。”唐俊没再说什么,要走。

“酒桌上他怎么了?他说什么了吗?”

“看看!还是心疼他不是!回去好好伺候着吧!可别生气了。这两天大风都累坏了。”

“你说说,他酒桌上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一声不响地喝闷酒。我看哪,少不了你们两口子之间的事!别的,不值当他这样!”说完,唐俊真的没再回头,大步走了。

施九知道唐俊的话不无道理,静静地回来,心里面乱糟糟的。进屋沏了杯糖水给石风端到了床边。拉他起来,手却一把被他抓住,挣了挣,他握得越发的紧了。她看着紧闭着双眼的他,又是心疼又是哀怨,心也跳得厉害!这算什么?情意的投递吗?为什么会是在醉酒的时候呢?她没再多想,要扶他起来,也叫了石欢和小杰来帮忙,几个人一起拉,硬是没能把他怎么样。

听到她在耳畔的呼喊,石风这才皱着眉头应着,慢慢松开了手,也睁开了眼。大概是灯光太刺眼,又闭上了,却开口道:“十九啊,我今天问红霞了,她说这次回来带的有相机,闲了让她给你照张相。”

施九愣了一下,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小杰捧着糖水杯说:“舅舅,来,喝水。”

石风终于自己坐了起来,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喝完人也显得清醒了许多,看着施九问:“兔窝里的那些蛇蛋是你放的?”

大家都愣住了。石欢瞪大双眼问:“什么蛇蛋呀?”施九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捡回的那些不是鸟蛋,而是蛇蛋。忙问:“是不是你把它们给扔了?”

“你知道那是蛇蛋?”“不知道。你说了才知道的。”

两个小家伙也明白了,纷纷质疑:“那真是蛇蛋呀?”

石风一把把石欢抓到跟前,悄声在他耳边说:“今晚上你们都跟我一起睡东屋,我给你们讲故事。去吧,在那屋等我。”说完,又把小杰叫到身边,说了同样的话。两个小家伙突然怕了他,不敢闹腾,看了看施九,牵着手离开了。

施九本还在为捡了蛇蛋的事心有余悸,见石风这番行为,一颗心怦怦跳得更厉害了。石风猜出了她的心思,笑笑,离开大床,坐到了自己的门板上。

施九壮着胆子说:“你真把蛇蛋给扔了?”“怎么了?”石风说着,走到桌前拿起杯子,后又看着施九,“帮我再沏一杯吧。”

施九接过,往杯子里放了很多糖,边倒水边说:“我只是觉得……蛇虽然不招人喜欢,毕竟也是生命,鸟蛋蛇蛋都应该同等对待……”说这些干嘛呢!她是紧张过了头了。

“红霞扔的。”他一口打断她,“她要不说我还不知道你又干了一件傻事!”

“我是不够聪明!”怎么一听他提红霞就莫名地恼火呢?话也是火药味十足。

“好好好!你不傻,你不傻。是我说错了话。”石风以求饶之态接过水杯,“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升旗仪式?”

施九笑了,说:“下周一吧?还得请你帮忙呢!”“不是跟你吹——因为我一说你就说我吹——”

“你今天可真能啰嗦。”

石风笑笑,接着说:“以前学校升旗都得找我帮忙。”“你上小学那会儿呢?你没上学那会儿呢?”施九问着,也倒了杯水,捧在手里。气氛活跃了不少,两人又找回了一身轻松自在的状态。

“那时候……嗨!你这不是抬杠吗?”石风很快就喝完了杯里的糖水,施九没再为他沏,只是把自己杯里的水倒了一些给他,因为水壶里没水了。“你可真是小气,多倒点嘛!”他也觉得今晚上的话实在太多了。

“你以为就你渴吗?我一天都没好好喝上几口水了!”施九忽然想起早晨在学校花园里看见的花苞,忙拿来说与他分享。石风见她一脸的喜气,动情地说:“等哪天去了叫上我,我跟你一起去。”“你去做什么?我要跟沈大爷说悄悄话呢!”

石风轻哼了一声:“我是怕你去了受冷落!你不想想,沈大爷刚跟大娘见上面,哪有空理你!我要是去了就不一样了。你再好好想想,这意义它是不一样的!你自己去,那是唠叨,咱俩一起去,那就是看望了。”“昨天你见到大娘的棺木了吗?怎么样?还好吧?”施九只觉得他这话说得肉麻了,不敢正视他,试着绕开话题,人也站起来倒水,忘了水壶里没水,提起来装模作样地倒了半天。意识到后瞬间就红了耳根。

石风倒没留意她的这些举动,人突然就安静了许多,说:“还好……还好。”她怎么会明白他的心情呢?若不是亲眼见证了沈德远与妻子的合葬,他怎么也不会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沈德远的一片痴心守望。如果不是施九,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个值得他守望一生的人儿。可是,无奈也就在此,他自始至终都在无条件地相信施九就是那轮高洁的月亮,他只有守望的份。他经常问自己,既是喜欢,是不是应该像个男人,大胆地表白,勇敢地追求。可他更怕失去,真的怕月亮从此隐了,只留给他无尽的月黑风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