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睡了很久,身体僵硬的不受控制。挣扎着想要活动,却只是听到骨节吱吱作响的声音,无法行动。鼻子嗅到青葱的草地和流动的水的味道,混合出雨后的氤氲氛围。眼珠干涩难耐,眼皮像是有着千斤重,用尽了力气,才终于睁开双眼。
最先看到的,是枕着的青绿碧洗的草地,再向远看一点,是一条潺潺流动的河。头顶上方是遥远而辽阔的湛蓝天空。一队白燕悠缓地经过,扑落一根羽毛。她看着它,或顺着风或逆着风,最终还是向着她的方向,缓缓地落在她的胸前。被她轻轻握在手心。
她不再挣扎,任由自己纤细的身体就那样摊在草地上。夕阳西下,白燕归巢,带走了最后一眼的景象——河岸边的草地上,躺着一个如初生般的少女。
她没有穿衣服,就那样一丝不挂地躺在那里。却也不觉得羞愧,好似婴儿般的自然。四周空旷,毫无人迹,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久。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掏空了一般。
这个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虽然意识清醒了,但依然无法控制。她慢慢凝聚心神,感到意识仿佛水流一般地,轻缓地流向每个神经末端。终于得以渐渐活动。起身的时候,她看到宽阔的河面上,洒下了金色的夕阳光芒。
被夕阳浸染的河水,清的见底。游动着的鱼儿潜行在水里。她伏在河沿,犹豫地且好奇地向水流伸出手去。指尖刚一碰到那温软,便顿感一股舒适窜满全身。“啊。”她发出短促的一声,脸上浮现一种像是笑却又不能算是笑的奇异表情。仿佛干涸很久的鱼,忽然被丢进水里一般。随即急切地俯下头,贪婪地大口地吮吸着河水。
明澈的眸子,即使在享受的时刻,也不忘灵动地警醒地盯着河面,观察着时刻的变化。
忽然,水面上映出了一道人影,她立刻抬起头,果不其然,河的对岸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只见那人一袭黑衣,黑色长发,两者几乎融为一体,唯有那张面孔白皙胜雪。而脸庞上的瞳仁亦是墨般漆黑。棱角分明的脸上,张扬着*人的傲气,眉毛飞扬入鬓,下巴尖削,整个人有着凌厉的俊美。而此刻,那双眼正迸发出凶狠的杀意,直视河对岸的少女。
竟有这么美的男子!惊叹之余,她终于意识到了对方眼中的肃杀。
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黑衣男子拔出墨黑头发上的发簪,突然间,发簪幻化出一把黑色利剑。随后他身形一闪,从河对岸向着她一跃而起,汹涌的杀意扑面而来。他一声低低的怒吼过后,清澈的河水瞬间变得浑浊,天空也积满了乌云,遮住了最后一丝余晖。
霎时间,天地荒凉,风云变色。
她慌乱的不知所措,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惊惧,浑身也无法自制的颤抖起来。那男子已经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如困兽般的后退,举起了手中的剑指向她的脸,张开口,竟然连声音都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你是谁?”
她颤抖的试图说话,然而恐惧让她无法发出任何连贯的话语,只能咿咿呀呀的摇着头,泪水布满那张纯净无暇的脸。
“既然你不说,那么,”男子的声音没有半点波澜,冰冷空灵得仿佛自寒冷深渊而来,“往来轮回,生死由天。”话刚说完,男人的剑就高高举起,少女知道,下一刻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杀死自己,她的瞳孔震惊的睁大,看着面前的黑色利剑,用尽所有力气颤抖着喊道:“救……”声音复一出现,就见利剑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恐惧和绝望令她无暇思考,求生的欲望让她本能的大喊:“救命!!!”
恰是此时,从两人身后传来轻微的淡漠声音,那声音说道:“住手。”
从月落轩回来的渲画,就是在此时遇见了宿命中的人。
与此同时的刹那间,风平浪静,河水恢复清澈,草地树木恢复颜色,云也飘散开去,露出仅剩一半的夕阳。
她心头一颤,爬起来转身就逃,却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跑。而那个男子已经向着这边走了过来。她一个踉跄,扑倒在来人的脚边,她仰起头,对着眼前刺目的白说:“救救我……”刚一说完,消耗太多力气和受到惊吓的她就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大片柔软的皮毛之中。睁开眼,看到的是屋顶纱幔飞舞间隐约露出的窗棂,外面已然是黯蓝的夜空。月光透过斑驳的彩绘玻璃照射在屋子里,显出这一切的空灵和美好。
头隐隐作痛,她脑中闪回了失去意识之前的零散片段。青葱的河岸,归巢的白燕,飘落的羽毛,黑衣的男子,灰暗的天地,狂舞的风沙,拼命地奔跑,还有那刺目的白色。
她检查了身上每一寸肌肤,确认没有受伤后长舒了一口气。她起身,观察了一下四周。口渴得很,她轻手轻脚摸下床,想要找点水喝,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极轻极细若有似无的脚步声。
她慌忙地想要躲起来。可是左看右看,陈设简洁的房间里并无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门外的脚步愈发的近了,情急之下她一头钻进了床底下,蜷成了一团且屏住了呼吸,只剩一双明亮的眸,紧张兮兮地盯着外面的动静。
只觉得那脚步声轻得很。若不是极其敏锐或者内力深厚,一般人无法发现。它径直向床边移来,直至她看到了一双的穿着白色鞋子的脚。它的主人在床边蹲下身,然后她听到一个温暖的让心一下子安定下来的声音,说:“别怕。”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心里又期待又惶恐,却并不打算逃走。正在她乱想些有的没的的时候,眼前的帏布被掀开,霎时间她一抬眼,前方亮着柔和得恰到好处的白色微光。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探头看着她。那一瞬,她的耳边仿佛静止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对她边比划边说着什么。她却只顾得上贪婪地看着她,仿佛想把她钉进眼里。
眼前的人,有着精致的仿佛雕琢出的美丽,即使脑中没有任何记忆,可是也觉得眼前的女子温存而美好。脑海里忽然出现刚刚黑衣男子的模样,不自觉的就觉得,他们两个人,仿佛天造地设的般配,没有人再比他们更适合彼此了吧。
一想到那让她惊魂落魄的黑衣男子,她立即提高了警惕。这女子看着也是柔柔弱弱的,怎么会凭空出现在当时那样混乱的场合?难道……她很不愿意去想,但潜意识还是先理智一步——难道,他们是一伙儿的?
想到这,她立刻对眼前人提高了几分警惕,不自觉地向里缩了缩。
白衣女子见她这般举动,也不急躁,只是嘴角绽开了一个柔美的弧度,然后向她伸出一只手来,说:“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注视着她,观察着对方眉宇间的究竟是善还是恶。尽管心存疑虑,但四目相对,那双散发着七彩琉璃光芒的眼眸,终是令她渐渐地抛下了一切防备。
有些犹豫有些好奇,她向那只纤长的玉手伸出手去。指尖刚刚轻触,白衣女子略显一滞,但并未停止动作,轻轻的把她拉的出来。而她,觉得有一股温和的暖流从指尖灌输进了自己冰冷的身体。
这时候她才得以观察,原来自己醒来前躺着的地方是一张金丝楠木床,上面铺着一大张上好的毛皮,床上还留有她躺过的痕迹。白衣女子看着她*的身体,自顾自地转身走到墙边的一面柜子前,打开在里边翻找着。
见白衣女子找得投入,她便拘谨的站在女子身后,不知所措。半响,又听到她温暖的声音说:“这个怎么样?很配你呢!”她抬起头,只见她拿着一件红色绸缎的长裙,缥缈的裙摆散落在地面,晕出花一样的形状。
她不语,任由女子给自己穿上衣服,只在嘴角绽起纯良的笑容。衣服合身得如同订做,鲜艳的红色和她的白皙相互映衬,妩媚而诱人。然而眸子却如婴儿般清澈,这便使得她的气质更加独特。
穿好衣服后,白衣女子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微笑着摇摇头,笑容纯良而清澈,表示一无所知。
她牵起她的手,握住说“那我就叫你凉好吗?你身体的触感是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她看着两双白皙的手呆了一会儿,转而抬起头,笑得像阳光一样温暖,点头默认。“凉。”她简单地重复着,像是初生的婴儿咿呀学语。
“我叫渲画。”白衣女子说道。
凉欢喜的唤道:“渲画姐姐。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渲画点点头,然后问:“那你从哪里来?”
凉依旧摇头不语。渲画从书架上拿出一卷旧旧的羊皮卷,两只手分别连接它和凉,凝神思索一会儿后,她睁开眼满是无奈地耸耸肩,道:“名册里居然没有关于你的记载!”凉亦是傻傻地咧嘴一笑,示意自己也不明白。
“那你也一定不知道这里是哪了。这里是轮回司,是人们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因为来到这里,就说明阳寿已尽,已经死亡了。”渲画像是在对凉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你知道什么叫死亡吗?就是停止心跳,不能呼吸,再也不能和阳世的亲人见面。人死了之后,就会来到这里,然后根据他们生平的善恶来决定他们的六道轮回。而我,渲画,是轮回司右翼使,负责灵魂死亡的工作。”渲画说着举起了手中的羊皮卷,说:“这是记录这万千世人的名册,而这里,居然查不出你的身份……”渲画转过脸来,眼中蒙上了一层淡淡地疑惑。
凉看看她,不明白地眨着眼,只能傻傻地笑。渲画看她这般什么都不懂,也只有甩甩头,赶走自己脑中的疑云,揉揉凉乌黑的长发。
穿堂的风若有似无地吹过,一红一白的衣袂裙角翩然轻飞。
“我猜,你的本体应该是一条鱼,你身上像鱼一样冰凉,刚才又喝了那么多的水,你的一切体质特征都符合鱼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觉得身边的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只见她闭着眼睛,周身微微泛着红色的柔光,渐渐地腾空飞起,悬在半空,红色绸质的裙摆微微飘动。随即,红色微光渐渐向头顶凝聚,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凝在凉的眉间形成一点。而下一瞬间,她的身体在又一道耀眼的红光中霎时消失,光线消散后,渲画眼前已不见凉的身影,剩下的只是一只红色的锦鲤。
一只飞着的鱼,不在水里,而是在半空中,却也没有翅膀,渲画看着它,有些不可思议。作为轮回司的右翼使,掌管着阴阳两界,可眼前这个被她称为凉的少女,她既找不出她的身份,甚至说不清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鱼的形象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便又变回了少女形象。她依旧穿着鲜红色长裙,旋转着缓缓飘落到地面。然而,落地以后的凉,却和之前有些不同了。渲画却也道不出哪里不同。
“渲画姐姐!”凉开口叫道,脸上依旧是笑,渲画犹豫着,却也还是答应着。
“你猜的没错,我是一条锦鲤,是鱼妖,你是第一个说出我的本体的人,所以我的心和身体被你唤醒,从而现出真身了,谢谢你,渲画姐姐!”凉现在像是拥有了记忆,不再像之前那样婴儿般不谙世事,不过脸上依然是纯纯的笑。
随后,渲画走到房间中央,回首看着凉,微微一笑,转过身来衣袖一挥,屋子中央顿时出现了一弯水池。
“谢谢你,渲画姐姐!”凉娇笑着说完,转了一圈后红光一闪,又变回锦鲤的原形,在空中鱼尾一甩,一个打挺,跳入了水池中,溅起一汪水花。
“渲画姐姐,谢谢你能收留我。”池中鱼传出直至心底的声音,渲画看着她游来游去,欣慰地笑着,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凉,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希望你不会像我一样……”渲画抬起头,望着窗外的星空,眼睛蒙上一层黯淡。
窗外的星和月,俯瞰着地面亭亭而立的素衣女子和池中游弋的红色锦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