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双城记(19)生死之隔

事情是在片刻之间发生的,七夏感觉身子一沉,一股力量在她身后猛地把自己推向前,然后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向下倾倒而去。七夏大张着嘴,震惊而恐惧的扭回头,只看到黑影在眼前晃过,还有殷亦朔本能伸出要拉她的手,然后就迅速的没入杂草和树枝里。

因为有着杂草的缓冲,七夏只是在山坡上滚了几下就停住了身子。一心想着出了事的珣隐,便顾不上身上的擦伤和疼痛,还有推她的人是谁这些问题,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就向珣隐出事的地方跑去。

已经有人急急忙忙的打了急救电话,七夏赶到珣隐身边的时候,发现他的头盔已经残破不堪,血液从额头留下,流进他的眼睛里,他只能半眯着眼睛,一条腿支起来,而另一条腿上的裤子已经被划破,从破口处能清楚的看到他大腿处皮开肉绽的伤口。

“隐,听的到吗?”七夏半跪在珣隐身边,不自觉的就用力握住珣隐的手,声音焦急:“隐,我在。”

珣隐的目光游离,勉强的睁开眼睛只能看到眼前模糊的一片,但在这浑浑噩噩中,七夏的声音让他忽然觉得莫名的安心。他想问外婆的情况,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就体力不支的沉沉陷入一片黑暗里,只有七夏的声音在这片死寂里最后响起:“隐!”

七夏没想到自己今天再次回到医院的时候,是送珣隐过来。他被推进手术室里,手术室门外的工作灯亮起,七夏才觉出身上散了架般的疼。

“你还好吧?”殷亦朔在她身边突然开口,七夏才意识到他的存在。

七夏摇摇头,只觉得身心俱疲,她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哑:“他不会有事的。”她的样子十分沉着和冷静,然而隐藏在内心里的空茫却逐渐放大,她感觉身子很轻,像是不断在海中浮浮沉沉的枯叶:“你在这里照看替我照看一下珣隐,我回去照顾珣隐外婆。”

殷亦朔脸色尴尬的点了头,在七夏走后的背影中低低的说了句:“对不起。”

七夏闻言停了一下,微微了摇摇头,便迈开了步子。

回到珣隐外婆家的时候,离七夏离开,已经是五个小时后了。老人依然维持着她走时的姿势,一脸宁静详和的倚靠在藤椅上,身上是七夏走时给老人盖的毯子。

她侧脸靠在椅子上,嘴角犹还带着浅浅的笑容。她的白发衬得她的脸如雪般苍白,却纯净得一尘不染。她像一朵白莲般犹自在夜晚盛开,又迅速的沉默下去,没有阳光的庇护,在无人时凋零了一地的花瓣。

她年轻时应该是极美的,眼睛中的光芒风韵犹存。可是现在她薄薄的眼皮遮掩了那里的光彩,黯淡了整个生命的倾色。

花朵终究会凋落,生命也终会走到尽头。

七夏忽然迈不开步子,她看着陷入了永不会醒来的老人,害怕发出声响而惊动她的平静。她看到老人毯子上的星魂链,在黑夜下兀自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那光芒比以往更盛,七夏就知道,墨染是来过了的。

他带走了隐最后的希望。

七夏慢慢的走过去,握着星魂链的时候,内心感到一阵酸楚。

有轻微的凉意靠近七夏,她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了发着淡蓝色光芒的珣隐外婆。她平静的看着七夏,在触及到七夏的目光的时候,忽地一愣,随即展开白莲般温和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老人抚摸着七夏的头发,轻声说:“他让我告诉你,好好活着。”

七夏知道老人话里的他是谁,也没有细问,只是说:“我说过,我会帮您完成心愿。我不会食言。”

老人慈祥的笑了起来,她的眼角眉梢充满了淡淡的离愁,但生活的历练让她没有一丝对未知的恐惧。

最后,七夏还是拨通了医院的急救电话。她想,珣隐应该见外婆遗体的最后一面。跟着医院的车赶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珣隐的手术顺利结束,他被推入了加护病房,殷亦朔和其它几位乐队成员都在走廊等着七夏。

“珣隐外婆她……”申海看到七夏脸上的沉稳,心里还带着一丝侥幸。可是他哪里知道,七夏的脸上是若无其事,是因为她了解生死、看透轮回,可是,她的心里还是忍不住阵阵发冷。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七夏都会感觉到冷,这种冷甚至比疼还让人无望。深入骨髓的冷意笼罩着她的周身,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极地的寒冷冰雪之中。。

七夏站在重症监护室外的玻璃窗边,手指抬起,无意识的摩挲着面前厚厚的玻璃,淡淡的开口:“已经去了。”

殷亦朔闻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一拳打在墙上,然后愧疚的跌坐在地。

申海看到七夏浑身都是擦伤,关切的问:“身上哪来的这么多伤?怎么没有处理一下?”

“不碍事的。”七夏的呼吸轻轻喷薄在玻璃上面:“太晚了,你们先回去吧,我留下就好。”

“我一直把珣隐当兄弟,不看到他平安,我是不会走的。”申海坚定的说道,其它几人也如此说。

七夏没有力气再劝他们,双腿打软,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她已经很多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自从来到煜城,她就像个不眠的葵花一样一直把珣隐视为太阳,围绕着他旋转着。可是,她努力了那么久,也没能弥补了对他的亏欠。

凌晨的时候,七夏猛地惊醒,自己不知道怎么枕在申海的肩膀上睡着了,而其它几人也斜靠着墙壁熟睡。

七夏没有叫醒他们,独自进了病房里。珣隐还昏迷着,房间里只有仪器在有规律的响着。七夏看着珣隐熟睡的脸,脑中不断的思索着,如果他醒来,该怎么告诉他事实。

不多时,珣隐在逐渐升起的日光中渐渐转醒,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失神,看到七夏的时候开口就问:“你怎么在这,我外婆呢?”

“她……”七夏眼神闪烁,有意无意的避开珣隐询问的眼神。

珣隐的心里像是猛地受了重击,有利器在一下一下的钝击着,毫不留情的刺进他的心脏。珣隐几乎不能相信,他双手握住七夏的肩膀,用力的晃动着七夏质问着:“不可能!你在骗我!对不对?你说话啊!”他的声音几近歇斯底里,整个人是不敢相信的急躁。

门外的几人被声音吵醒,申海进来看见这一幕,急忙拉开七夏说:“珣隐你住手,七夏照顾了你一夜。她去找过你,想让你见外婆最后一面,还因为你受了伤。”

珣隐怔住,随后像是着魔般的拔下身上的枕头和仪器,挣扎着走下床,右腿却因为疼痛猛地一沉,摔在了地上。七夏忙不迭的扶起珣隐,却被珣隐狠狠的甩开,于是她整个人就猝不及防的摔在墙上,撞的浑身的伤口都在瞬间发出痛感。。

申海要拦住珣隐,却听到七夏淡淡的开口:“随他去吧。”

珣隐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向着太平间走去,他的身后是安静陪伴他的七夏几人。

当珣隐看到躺在太平间冰冷的病床上的外婆时,还情不自禁的唤道:“外婆,起床了。”可是当他走过去拿起覆在外婆身上的白布,看到外婆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时,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上,他抚摸着老人已经冰冷的脸,哭喊道:“外婆,你起来啊。你还跟我说过,一定要活到我结婚的时候,你别睡了,外婆,醒醒……”

冷气环绕着整间死寂的房间,只能听到珣隐痛彻心扉的哭喊,他的眼泪接连不断的落下,现在的他,才终于褪去冷漠的防备,像个孩子一样失声恸哭:“外婆……醒来吧,我再也不走了,我就陪在你身边。你还要给我讲我父母的故事,你怎么可以对我食言啊……”

“外婆,醒醒啊,我不能失去你啊。”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沙哑:“我不能失去你啊,不能失去你……”

直到最后他再也发不出声音,便只能耸动着肩膀跪在地上哭泣。眼泪布满了他那张精致的脸上,他哭得几乎无法正常喘息。

七夏站在门前,面对着汹涌袭来的冷气,浑身都像是冻僵一般不能动弹。她清楚的看到,外婆迟迟不肯离开的魂魄走到珣隐身边,她的眼泪也随着珣隐的哭泣连绵不断的落下。老人蹲下身子,手臂环上珣隐的身体,明知珣隐再也看不到自己,但是仍执着的保持着这样拥抱的姿势,泣不成声。

可是珣隐再也感受不到外婆的温暖,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愈渐疼痛和沉重的心。

最后,他终于抵抗不了心脏仿佛被撕碎的疼痛,晕倒在了地上。

从急救室出来的时候,珣隐的脸色异常的苍白。他紧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眼角还带着哭过的泪痕。

七夏对申海几人说珣隐需要静一静,让几个人先回去休息,一切事情等珣隐身体好些再说,几人闻言这才离开。

他们走后,空旷的病房里只剩七夏和珣隐两个人。房间寂静下来之后,珣隐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在瞬间失去全部光华,只有黯然覆盖了他昔日的奕奕神采。

此刻的他,只有病态的苍白。

珣隐没有开口,七夏亦没有说话。她只是坐在他身边,沉默的看着他。

过了很久之后,珣隐才沙哑着声音开口:“她走的时候,痛苦么?”他的声音是暴雨过后的平静,却带着随时可复起的暗潮涌动。

“不。”七夏慢慢的摇摇头,她想了想,除去老人想见自己外孙的心愿,她就像进入梦乡般安详,于是她说:“她走的很平静。”

一时间,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了寂静,只有无声的捕风吹拂而过。又不知过了多久,珣隐忽然开口,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只有深深疲惫:“你到底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七夏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然而,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两个字——解脱。

是这样了,她只想要解脱,想要从过去那个枷锁亦或是从未知的结局中寻求解脱。可是现在七夏发现,她陷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泥沼里,动弹不得,只能认命的接受命运无情的安排,还必须要忍耐着承受。

所以最后,七夏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