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待日本人,你压根就不能硬碰硬!”冯月珍看见寸金手上的红印子,责怪道,“本来我是不让你搅合到这中间的,可是那个山崎,点名要你……”
“冯姐,我们家有规矩,不和日本人打交道。”黄立璜带着火气。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是避免和日本人照面,所以最近这片场的事情,我也没过问,和日本人合作的事情一直是崔……”冯月珍忽然意识到什么,忙住口。
“崔裕达?”黄立璜接道,“他知道寸金在这里吗?”他探寻着看着寸金。寸金低下头,“他不负责这个宣传,应该不晓得。”
冯月珍理解地盯着寸金,她只为过她的丈夫低过头。
“先别讨论那些个,今天这个事儿怎么解决?”邱华岔开话题,“看样子,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来想办法,寸金是我公司的演员,我理应保护。”
邱华钦佩地望着冯月珍,她不愧是女中豪杰,这已经是她出头第二次保护寸金了。
“其实……”沉默的寸金忽然开口了,缓缓道,“也很简单,我辞职,我解约。”
“什么?”冯月珍抬起头看着她。
“我辞职,不干了。”寸金如释重负一般,微笑着说,“我想了好久,在这个行业也做了好些年,和裕达结婚后,我一直就没有什么好的作品问世,单单做一个花瓶演员……”她自嘲地笑了,“本来合约就是今年九月到期……”
“你要提前解约?”冯月珍合上面前的文件,站起来问,“那恐怕不能够吧?”
“违约金和损失都算我的。”
“呵呵呵呵……”冯月珍冷笑起来,“违约金,损失都算你的?”她又露出了一脸的精明。
“对。”
“你用什么来赔偿我?钱?”不等寸金开口,冯月珍就开门见山说,“不瞒你,寸金,你现在住的房子都是我的,你老公拍戏的本也是我冯月珍出的,你还拿什么给我?”
“?”寸金单纯的大眼睛无辜地瞠着她。
“崔裕达没告诉你?”冯月珍冷笑几声,扯了凳子,又重新坐下,“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现在住的房子,是我给崔裕达的,公司这几部签给崔裕达拍摄的电影投资一大股也是我出的,条件是……你寸金小姐的拍摄权一直属于本公司,直到你三十五岁!”撕破一个谎言,露出丑陋的底儿,让她有一种特别的快感。
“冯姐,那边……”任宽敲门进来,一见屋子里的紧张气氛,正要退出,就被冯月珍叫住。
“你不相信?”冯月珍指指任宽,“任宽当时也在场,可以作证。如果你还不相信,这里有合同。”她弯下腰去找柜子里的合同。
“不用看了!”
冯月珍起身看见寸金脸色苍白,没有一丁点血色,顿时心疼起来,忽然觉得自己撕开崔裕达那么一张皮有些残忍。消瘦的寸金几乎摇摇欲坠,邱华和黄立璜忙扶住她。“送我回家吧,哥。”
“好。”黄立璜体贴地扶住她。
“唉……”目送三人离开,冯月珍悲哀地叹道,“寸金如今发现被崔裕达签下了卖身契……女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骗,何况还是这么一个亲密的人……”
“您现在同情她了?”任宽嘲讽着问,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即使她嘴角那一抹隐约的阴笑。
冯月珍从任宽的话语中听出一丝不满与责怪。“怎么,你怪我告诉她了?”
任宽勉强地一撇嘴,说:“要么就一开始不要做这么一件事,要么就骗到底。”
“哈,说得好轻巧。任宽,我是个生意人,在上海滩这种地方做生意,不使用些手段,是站不住脚的。”
“那就干脆骗到底,你这么告诉她,要她怎么接受?寸金是何等清高的人,却被自个儿的丈夫卖了,其中的委屈与悲伤你可想而知,她又是一个好强的人,这种委屈只会往肚子里咽。”
“哼,充好人!当初签合同的时候,你可就在旁边看着。”冯月珍骂道,“任宽,我到底也是一个女人,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寸金被蒙在鼓里?”
“这么说,你还是为她考虑了?”任宽嘲讽着问。
“好吧,我承认……”冯月珍在任宽的穿透性的黑眸子下吐真言,“我有我的私心——不让寸金这课摇钱树离开公司,可是我有错吗?我只是个生意人。”
“没错,你确实是一个生意人,但你也是个女人。”任宽凑到她面前厌恶地盯着她说,“你也有嫉妒心,所以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撕破她高不可攀的傲慢与尊严,把残酷的事情赤裸裸地呈现给她。”
“对,很对。”被揭穿得透透的冯月珍,无奈且无赖地点点头,“我嫉妒她,”盯着他接着说,“可是你别忘记了,卖了寸金的,是她男人——崔裕达!”
任宽无言以对,冯月珍不过是一个嫉妒的女商人,真正不是东西的是崔裕达。他闷着一肚子无处可发的火气,朝门外走去。
“告诉日本人,寸金生病了,不可能参加拍摄,让其他人去。”在他走出门之前,冯月珍交代着。
“什么东西!”冯月珍怒气冲冲地坐在椅子上,把桌上的文件一推。
“冯姐息怒,喝点水。”冯月珍的贴身仆人李姐端着茶进来,“这个任宽什么东西,您不过对他好一些,器重一些,他就敢这么顶撞你。”
冯月珍喝着茶,瞪着桌子上的烟灰缸,抽出一根香烟。李姐忙给她点上,骂着“真不是东西!”
“你说谁?”冯月珍瞪着眼看着她。
李姐端详着冯月珍的脸,揣测了一会儿,说:“崔裕达。自己做的孽,要您做不来好人。”
冯月珍冷笑两声,靠着椅子吞云吐雾,脑海里,满满的是任宽凑近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以及他脖子上,手腕上因愤怒而爆出的经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