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金无力地靠着在车窗的玻璃,望着窗外一路的风景,眼眶里满是泪水,她到死也不会明白,自己居然就这么被一直尊重自己,疼爱自己的丈夫卖身给了冯月珍。在一开始,他们就商量好了,设下这么一局,让自己跳进去。“唉……”她闭上眼睛,不愿意去想,眼泪就啪啦啪啦地落下来,一如打在车窗上的雨水。黄立璜面色凝重,却一言不发,他是知道寸金的,知道她的好强、自尊,因此他憎恨崔裕达的出卖行为,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捏得咯咯的响。邱华闻声抬头瞧着他。她是第一次看见黄立璜这么正经的表情,而不是以往的玩世不恭。不知道为何,看见黄立璜如此心系寸金,邱华觉得特别感动。
“这是上哪儿?”寸金忽然睁开眼,望着窗外问。
“家去。”
“不,不,不,不!”寸金惊恐且慌乱地制止他,“我不要回家,不回家!娘知道了,会……”她紧绷着的自尊的那根弦,在拨到“娘”这个音符之时断了,泪水就倾泻而出,“我不回家,妈妈要是知道……四哥,停车,停车!”
“寸金,寸金,”邱华安抚着她,“好好好,不回家,那去哪里?”
寸金瞪着眼睛想想,“我也不回崔裕达那个房子……”
黄立璜掉了车头,自做主道:“回你以前那个公寓吧,不是一直没人住吗?”
“不行!”寸金想起什么,止住眼泪。
“怎么了?”黄立璜停下车回头问她。
“那房子借给立国做诗社了,人来人往的。”寸金冷静地撒了个谎。
“那你回哪儿?”邱华问。
“是啊,那我上哪儿去呢?”寸金仰头靠着,眼睛空洞洞地望着窗外,“我上哪儿去呢?”
“不行,住我家几天吧?”邱华擦了擦她满脸的泪水。
寸金摇摇头,她不想给父亲的正室看见自己如今落难的狼狈。
黄立璜又启动了车子,加速行驶。
“你上哪儿?”邱华问。
“去国际饭店。”
“寸金说她头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邱华从卧室走出来,对正坐在客厅里抽烟的黄立璜说。
黄立璜皱着眉头,抽着烟,靠在沙发上,说:“还是四姨说的对,这个崔裕达不是寸金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他这是等于把寸金给卖了!”邱华咬牙说,“太可怕了,怎么男人是这个样子?”她忽然想起对自己温柔体贴的霍华德,想起他的求婚。
黄立璜抬头望着她一脸茫然与悲哀,冷笑着,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问:“你以为男人是什么样子?”他站起来,递给她一杯水,“你是在想那个好好先生?他向你求婚了?”
邱华握着杯子,沉默不语,连崔裕达——这么一个平日看得见,感受得到的好好先生都可以含情脉脉地把寸金卖了,其他人呢?“好好先生”多么具有讽刺意义的词儿,他们道貌岸然的绅士面具下到底藏着怎么样的一颗心?
“啪!”黄立璜在她眼前打了一个响指,让她回过神来,“你答应了他?”
“没!”
“那就好。”
听到黄立璜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邱华的心里忽然有一丝莫名的窃喜,取代了之前的悲哀与恐惧。她像发泄,又像倾诉,把之前的苦恼骂出来:“男人真不是东西,怪道总有人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没错,确实不是好东西。”黄立璜鼓励着说,“我也不是好东西,但是我黄立璜有一说一,从来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更不会出卖女人。相反那些看起来道貌岸然,你永远没办法知道他到底有多坏。”
邱华仰视着他英俊的脸上,罕见的正经表情,这种郑重其事的感觉让他充满了男子汉的吸引力,这让邱华觉得很难把目光移开,因为他那张脸已经足够吸引人了。她转移开话题,说:“那寸金怎么办,离婚吗?”
黄立璜咧嘴笑道:“不会的,她不会。你太不了解她了,她是宁愿打碎牙肚子吞,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被自己的丈夫给卖了。她更不会愿意让四姨知道。而且……”他叹气道,“这里她也不会住很久,寸金是演员,是大明星,一旦被记者发掘到和丈夫分居了,整个上海滩有的传了。”
黄立璜分析得在理,这个时候,到底是这个男人冷静。邱华丧气地坐在沙发上,为寸金而苦闷,她该怎么办,以她的性格,她绝不会再和崔裕达琴瑟和谐,但是她又不可能离婚……早知如此,就应该听从四姨太的去劝劝寸金,而不是鼓励她。想到这里,她觉得自责无比……头痛,这个问题真得让人头痛,她重重的脑袋顺其自然地靠在了黄立璜的肩膀上。“你是真心为金子着想,金子有你这个姐妹真是好。你比你娘善良多了。”
“嗯?”邱华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微笑道,“彼此彼此,我也没有想到你和寸金这么亲。”
“我嘛?我是外室生的私生子,四岁多才跟了父亲进了黄家的大宅生活,流言蜚语、人情世故看得多了,四姨跟了我父亲以后,我一直是她照看着长大的,可能是同命相连吧,我和四房就是亲些。”看见邱华眼里流露出的同情,他嬉皮笑脸地说,“金子和姨娘都是美女,我从小便知晓美色,怜香惜玉是天性。”
看见他那一脸玩世不恭,邱华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做好,为自己刚刚的情不自禁的失态而害羞。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他低声对她说,随后又站起来,虎着脸说,“但是,崔裕达不教训是万万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