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报社走出来,看见了自己一直想见到的人,邱华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扶着墙,有些虚弱地沿着边边走下楼梯。
“好久不见。”黄立璜靠着墙,微笑未改。
“好久……不见……”这一邱华所熟悉的熟络的老调子,反而令她大方起来。“你才从香港回来吗?”
听到邱华语气里压抑着的激动,黄立璜皱了皱眉头,直白地说:“回来有一阵子了。”
“喔……”邱华泄气地嘟起了嘴巴——显得十分可爱。
“上车。”黄立璜拉开车门,“想去哪儿?”
“奇怪,你来找我,还问我想去哪里?”
“我常去的地方都不是你去的,所以,你想地方。”
邱华皱起了眉头,你常去的地方都不是我去的地方?今天如何就这么划清界限呢?
“想不起?”透过车镜看见了她的若有所思,“成,那我们就绕着上海开。”
“兜风?”邱华想到这个词,兴奋地吹着窗外的风,眉飞色舞道,“你可知道,兜风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何出此言?”
“因为兜风纯粹就是兜风,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那做什么有意义?”黄立璜不屑地笑了,“你们这种人想做什么都非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你所说的意义。我问你,什么才是有意义?如果做什么事情非得找个缘由,那就不是发自内心的愿望。事不由衷,言不由衷,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你的人生就是为了乐趣,典型的享乐主义。”
“人生苦短,白驹过隙几十年,不让自己过得快活一些,那来世一遭做什么?”
邱华撇撇嘴,黄立璜总是歪理邪说一大堆,让自己无可反驳。但她又因自己的无可辩驳而感到高兴。不仅仅是因为棋逢高手,而是因为,女人,总是会喜欢一个比自己强势些的大男人。
“大记者,怎么不吭声了?”
邱华耸耸肩,笑着示弱:“因为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啊。”
“嘿,别!你这样说,我很有压力。邱大记者面前班门弄斧,不敢,不敢。”
邱华开心地笑起来,问:“你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带我兜风吧?”
“没有意义怎么敢找你,不是浪费你的时间,谋杀你的生命嘛!”黄立璜犹豫了片刻,说,“你弟弟昨儿到我家去了。”
邱华注视着窗外,可脸上的惊讶却透过车镜,完完全全地传递给了黄立璜。
“我明白了……”
邱华回过头,望着他,本应该是玩世不恭的脸,现在却是十分的严肃。“不行!”他斩钉截铁。
“你明白什么?”邱华不甘心的问。
“我说不行!”黄立璜把车子停下来,严厉地瞪着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明白你给邱建文说了什么。”看见邱华眼眶里的泪水,黄立璜的目光变温和了,他温柔地劝解,“邱华,我知道你对我动了什么心思……不应该,你不应该动。如果我之前确有一些让你误会的言行举止,那么我改……”
邱华泪汪汪地注视着黄立璜本不应该充满忧虑的脸,心疼而忧伤。“黄立璜,是建文对你说了什么吗?”
“这不是邱建文对我说什么?”黄立璜为难地吸了口气,他不是第一次拒绝爱上自己的女人了,要断了念想,必须让她绝望。可他怎么忍心伤害她,让她伤心呢?“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他转过身,面对着她,“邱华,我不是你应该喜欢,可以喜欢的男人。你要找的是一个可以安安稳稳居家过日子,和你生儿育女的男人。”见邱华不服气地使劲摇着头,他又说,“邱华,我是个贪图享乐的人,我……”他换了一种解释的方式,“我有过很多女人,也有很多女人说爱我,要跟我共度一生,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邱华的眼泪就那么如泉涌一般哗啦啦地流淌下来了,黄立璜说中了她的心坎。
“任何一个像你这样接受过新思想的女性,都不会容忍我这样的男人。何况,我们有太多不同的地方,我们对事物的理解不一样,我是及时行乐,而你非要为事情寻找一个意义……”
“黄立璜!”邱华倔强地抬起头,眼里流露出一丝哀怨,“爱上你,是我唯一没有刻意去寻找一个意义的事情。”
黄立璜愣住了,他没曾想到邱华这样好强的女子会说这样一句话。他颤抖着双唇,反复叨念着一句话:“你不应该,不应该爱上我……”忽然,他眼睛一亮,近乎残忍道,“我喜欢美女,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知道。”邱华咬着嘴唇轻描淡写的说,推车门,走下去,“那是你的事情,可爱你,是我的事情。”她关上门,背起包,走开,没有回头。
“啊……”黄立璜叹息着,靠在车里,闭上眼,全是邱华那难以名状的忧伤,以及那一句“爱上你,是我唯一没有刻意去寻找一个意义的事情”。
入夏以来,四姨太总喜欢在夜晚支着凳子,在院子里纳凉,偶尔觉得清净,便抱着自己的琵琶,轻轻弹奏。每当这时候,黄柏兴就会默默闻着四姨太的琵琶声,驻足远眺——这一点让四姨太心里还是挺感激的,如果不是他,恐怕这大宅里早有人埋怨她夜半琴声。
“吵死了,大半夜弹什么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果不其然,老爷子今晚一不在家,泼辣的五姨太就开始抱怨了。四姨太闻声放下琵琶,大度地笑了笑:“不弹了。”她站起来,把琵琶交给丫鬟抱着,“荷叶,陪我散散步吧。”
“是。”
走至黄立璜的房前,灯仍亮着,四姨太歪头思虑片刻,对丫鬟说:“荷叶,你帮我琵琶先送回去,我到四少爷房里看看。”走进黄立璜的房间,见他正在灯下看着书,她笑着挥着扇子,道:“啧啧,真难得。”
“四姨……”黄立璜站起来,为她拉了张凳子。
“怎么我们家的四少爷这几天天天登在家里,居然还看起圣贤书来了。”四姨太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南华经》。
“嘿嘿……”黄立璜笑笑,说,“儿子天天在家陪着姨娘,姨娘倒怪起我了。”
“少耍贫嘴!”四姨太用扇子拍拍他的头,“我看你是有心事。”
黄立璜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烦恼,但是还是被四姨太看出来了。“为的邱华吧?”
“嗯……”黄立璜点点头,坦诚道,“她爱上我了。”
“喔……”四姨太点头道,“我发现了……这不是你的错。”她就像个袒护儿子的偏心母亲,慈爱地安抚着儿子。
“我拒绝她了。”
四姨太满意地点着头,给他扇着风。
“可……”黄立璜懊恼地支着头,“她和我以前相处的女人都不一样,我真是不忍心伤害她……”
四姨太从儿子的矛盾中看出了蹊跷,但她没有把他纠结的原因点明,她没告诉他,其实他也喜欢邱华。息事宁人,这是她一贯的作风。“你不是说,过几日还要去香港吗?”她岔开话题,“寸金也在香港,估计那个冯月珍短期内是没回上海的安排。我想要你去香港把金子接回来。”